“钱嬷嬷说连着几日都看不到你人,自请离去了。”贵妃慢悠悠走近后,满不在乎的说道。
那日钱嬷嬷大清早就跑来哭诉,话里话外都是“教不了”、“再教就得罚重些”,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姐妹,这个老妇算什么东西还想上手打骂不成?敷衍了两句,叫春兰赏了银钱,就让人走了。
打量着贵妃神情,鹤华张了张嘴,卡住了。
她还在打腹稿怎么让钱嬷嬷离去呢,就……解决了?
见她久不言语,贵妃忽然正色道:“娘亲送你进来让你学规矩好嫁人,你不乐意本宫不逼你。”
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本宫与你到底是嫡亲的姐妹,你要是犯了什么事,你觉得本宫能脱得了干系?”
鹤华无言,微微收敛了笑容道:“那姐姐是怎么打算的?”
“好歹学些面子功夫,等过段时日,本宫跟娘好好说说,再放你出去。”说着贵妃蹙眉,忍不住埋怨道:“你好好的,还非得去领个侍卫统领,出尽了风头,到时候出宫不知道多麻烦!”
能多麻烦呢,不过是三两下枕头风罢了,本来就是个玩笑话的差事,皇帝真的在意么?
想着鹤华笑着点点头,乖乖巧巧地应和下来:“那就劳烦姐姐重新找人,教教我这面子功夫吧。”
看着面前少女,温顺乖巧,贵妃到底没好再说什么,带着人又走开了。
“娘娘,奴婢看着三小姐还是听您话的。”春兰扶着贵妃的手,小声地说着。
贵妃应了声,片刻后说道:“到底是从小寄养在外,与本宫没多少感情,本宫与她……”顿了顿,抬手拍拍春兰扶着的手,“还不如与你亲近。”
“娘娘抬举奴婢了。”春兰低头笑了笑,讨喜地说:“能一直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分。”
“人的感情呐,总得是相处出来的。娘亲说是让她进宫来学规矩,本宫约莫着大抵也是不自在与她相处的吧。”
………
鹤华待贵妃走远后,又转悠了起来。初春虽还有些积雪未消,不过花房为了贵人赏花,早就提前在暖阁里催开了不少花,这会正一点一点的移种到御花园里。
想着自己光秃秃的小院子,鹤华突然来了兴趣,开始物色栽点什么花好,挑来挑去都不满意。这里的花看着名贵,自己多半三两天就得养蔫了。
半晌没有心意的,也就没了兴致。见日头差不多西下了,就前去尚膳监拿食盒。
黄昏时分,夕阳西坠,晚霞余晖撒在宫道上。
远远瞧见一个瘦削的身影,摇摇晃晃提着半人高的木桶费劲地搬运着,身边停着装满各式蔬菜的板车。待他转身才看清是几日不见的沈槐安。
沈槐安此刻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一张脸苍白,薄唇紧抿着,两只提着木桶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正使着劲儿呢,只觉得手中霎时一轻,沈槐安抬头看去,滴滴汗珠顺着额头挂在纤长的眼睫上,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眨眨眼,汗珠落下才看清来人。
这孩子不会一边哭一边在干苦力吧。
鹤华微一蹙眉,手上用劲将木桶全接过去,大步往里走着,“放哪儿?”
“这边,放这里就可以了。”沈槐安呆愣一瞬,连忙小跑两步给人带路,指着墙角地说道。见那角落里已经有了四五个木桶,想来他已经搬了好一会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搬?”
还不是上次……沈槐安撇撇嘴。
虽说后来紧赶慢赶把活干完了,但还是惹了那管事太监的不快,因着“鹤统领吩咐”的名头不好明着罚他,这几天就吩咐他一个人来搬重物。
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吧。
沈槐安想着,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呼吸,抬手用袖口擦了擦汗,张口欲言,就见鹤华放下木桶朝他走过来,顿时仓皇地后退两步。
沈槐安为把自己打理干净花了不少心思,平日里有空就常擦洗,谁的鼻子也不是摆设,同住一个屋里的其他太监但凡懒一天的,是个什么味儿他也清楚。
只是今天……东奔西走一天了,中午那会就是连吃饭也是草草应付两口,实在没时间再好好打理自己。
身上一股子味,刚刚又出了汗。
思及此处,沈槐安整个人都绷紧了,眼眶微红,下意识地又退后两步。
他怎么这么脏啊。
“你怎么了?”鹤华见少年紧着肩膀,反常的躲着她,便想伸手去拉。
“别!”沈槐安像被侵犯了领地的小猫,猛地弓起腰背,龇牙咧嘴地吓唬着来人,“你离我远点!”
鹤华一愣,视线绕着他冷脸怒斥的脸转了两圈,呵笑一声,负手而去。
沈槐安喘了口气,扶着门框缓缓蹲下,慢慢地长叹了口气,想止住哽咽,却急急地粗喘出声,憋了半响,还是没忍住将头埋进臂弯中呜咽出声。
他知道他搞砸了,可是他没办法,怎么办呢,真让她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是一个多么污秽恶心的东西么。
从见面起,她就格外好说话,是根本不知道他这样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吧。
想来也是,她自小生活在宫外,不曾见过他们这样的脏东西,便是现在入宫了,也不会有人特地跑到未出阁的姑娘面前,讲他们这样的玩意。
所以他才敢,寻着点边角趴过去。顶着个人皮,腆着脸的贪念地跟她说上两句。
刚刚她明明是好心,她是好心才来帮忙为他提东西,可是刚刚,自己冷着脸吼她了。
不会再理他了吧。
他怎么就这般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