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展非常地顺理成章。
裘洁美向叶月提起了这么一桩,后者一开始有些愕然,但看见站在旁边他一脸淡定,似乎也被影响了,随即笑着点头,还对他说了句「请多多指教」。
而出乎意料的是,后来的疗程确实如裘洁美所言,往前跨进了不少。
原先一直没能顺利进行、总在途中就被叶月强烈的恐惧感打断的想像疗程,在练梓奕的陪同下,竟立时就进入了状况,就好像先前的卡关全是裘洁美的错觉似的。
真要说的话,其实练梓奕也没做什么,甚至话也没多说几句,但只要有他在场,叶月的防备心似乎就自然而然地下降不少,并不像过往那般抗拒回忆。
「你在练医生面前,好像特别放松呢。」
某次想像治疗结束后,练梓奕赶着准备下一场手术而率先离开,裘洁美抓住机会,佯装无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叶月闻言也是一愣,像是次想到这一点歪了歪头,摆出了思考的姿态。不久,便见她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
「好像……的确是这样呢。」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裘洁美没有看她,只是边收拾着稍显混乱的桌面,接着丢出下一个引导性问题。
大概是她的动作太随意,叶月全然没注意她与往常不同的刻意,只顺着她的询问,再度低头思索起来。
「我想……可能是因为,透过他,能让我看见回忆里,曾经被我遗忘的、那些美好的部分吧?」
听了这话,裘洁美顿了顿,度在这段状似间话家常的试探中直视面前的这个女孩。
叶月专心地回想着,并没留意她表情的变化,还逕自笑着:
「我以前是很害怕回忆的。就算是在……最糟糕的那件事生之前。」
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淡了一些,但很快又重新扬起嘴角。
「我总是拼命地想证明自己是对的,也不断在说服自己,只要结局是好的,那么不管途中遭遇多少困难与拦阻,都没有关係。」
裘洁美望着轻轻地诉说着过去的叶月,目光温柔。虽然眼底隐隐不忍,却不曾带有半分她并不想要的怜悯。
感受到主治医生的体贴,她不无感激地还以笑容,而后接着道:
「可是你也知道,我想要的结局,最后并没有到来。从看见『他们』的那一刻开始,原本就不算美好的回忆,在我的意识里,就变得更可怕了。」
她不喜欢回忆。
因为回忆里,满满都是外人的嘲讽、家人的不谅解,还有她最不想记得,却偏偏记得最清楚的,周明毅的无情。
作为她的治疗者,裘洁美一再明示暗示地告诉她,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她完全可以跨过这一切;然而曾经的现实一遍遍袭向她,而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越过那些过去,看见现在的「真实」。
这个反覆的过程其实在许多病患里并不鲜见,往往只能花更多时间,让患者对治疗师產生更深的信任感,才能再度迈向下一阶段的疗程。
但,不知该称作幸运抑或意外,练梓奕作为一个局外人,因着种种巧合,竟介入到了事件之中。
坦白说,要说信任,大抵比起练梓奕,她还是更信任裘洁美的。但无可否认的是,两人之间那因恶作剧而越趋紧密的连结,极大程度地弱化了他俩本应维持更久,甚或本应无法破除的隔膜。
其实练梓奕从来都不是什么容易亲近的对象,而叶月因着过去的经歷,虽不说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要走进她的心底,仍是一件困难的事。
如果让她来定义,一时之间,叶月也不晓得该如何介定她与练梓奕的关係?
不是朋友,但也不算敌人。彼此之间或许曾有敌意,但也早就消融了。 那么,他们到底算是对方的谁呢?
骤然想到这一点,叶月颇有些茫然。但无庸置疑的是,在帮助她面对回忆这件事情上,练梓奕确实居功至伟。
她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这个各方面都与周明毅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男人,总能让她想起自己的青梅竹马,甚至在想起的时候,丝毫不带半分怨愤?
就好似……在他面前,她就是个小女孩,天真而热爱恶作剧,从来不曾成为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魔女。
思及这个伴随她多年的称号,叶月呼吸一窒,好半晌后,才又轻轻舒出一口气。
她是许多人眼中的魔女,因着一己之私,肆意伤害了不计其数的人。但是唯有练梓奕,在起先便「见识」了她的任性自恣,却从未因此态度丕变,看向她的时候,永远是如出一辙的清冷。唯一一次的例外,也是为了她的退却畏缩,怒其不争。
纵使蓽路蓝缕,但若走到终点时,能有一个人始终如一地包容你的纯真与丑恶,那么,曾生过的那些坎坷,便也变得无足轻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