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九如轻阖着眼,舒卷浓密的睫毛盖住了卧蚕,“小茹姐,好了吗”
“好了,你睁开眼我瞧瞧。”
林小茹莫名有点心虚,感觉自己这份工资是不是挣得太容易了,但她很快就无暇顾及心虚。林小茹本以为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对俞九如的长相也差不多该免疫了。没成想那小小一点泪痣仿佛把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儿扔进万千红尘里洗了一遭,等归来时已染上了敛眉含笑、明眸善睐的凡尘味道。
“小茹姐,怎么了”
林小茹闻言回过了神,取了张沾满卸妆水化妆棉就要把眼角的那滴泪痣擦掉,“不行不行,太色气了。”
俞九如抬手挡下她的动作。他沉默地看向镜中人,并不相似的容貌,却因那一抹黑点有了相似的地方。
“不用擦,他本就是这样。”
看着俞九如前往更衣室的背影,林小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我的妈耶,这拍出来了还了得。
定妆照共分三张。一张是俞九如武旦的扮相。照片里他装化齐全,一身素白戏服绣有暗纹,泼墨似的及腰长被银色蛇形箍高高拢起,细长的眼线几乎没入鬓角,美得惊心动魄。
第二张是他入朝为官、紫袍加身时的模样。一个台上唱念作打的武旦,却被冠以了上柱国的封号。剧照中,少年眉宇如画,一双眸子皂白分明,倒真有几分护国少帅的模样。
最后一张剧照,俞九如站在残垣断壁的梨园中央,周遭火势滔天。他身着一袭净白色素衣,像是在为自己的一生送行。敞开的大门隐约看到成群结队的官兵张牙舞爪,他对此置若罔闻,仰头望着被血光染红的黑夜,一滴浊雨恰恰好砸在那点泪痣上。
三张定妆照从左到右,摆放得整整齐齐。导演张军突然明白为什么编剧王康放着影帝影后不要,一门心思认准了没有演戏经验的俞九如。
有些人在饰演角色。
而有些角色,却在演人。
只要你找对了那个人,再扑朔迷离的故事,再匪夷所思的剧情,都会在他走进银幕的瞬间,变得合乎情理。
定妆照拍完后,俞九如倒是躲了几天闲。这段时间主要在拍景进四至五岁的幼年时期,自然没俞九如这位站起来一米八五的大高个什么事儿。
他也正好借此机会恶补了一下拍戏技巧,像找镜头、声与呼吸等等。即便短时间内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但也不要一无所知耽误大家时间。
不过俞九如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回避拍摄现场,直到被年糕成精、简称粘人精的王康找上门。
“九如呀你不是说你对景进知之甚深的吗快来帮我个忙”
俞九如皱皱眉,“怎么了”
王康把情况大致讲了讲,原来是饰演小景进的童星卡戏了。景进跟捡走他的疯女人景氏相处时的日常拍起来倒是很顺利,却在他人生第一个转折点上卡了壳,眼瞅着小演员脸都哭肿了,依旧没拍出张导和王康想要的感觉。
“景氏不是去给小景进上街买糖葫芦了嘛,但你也知道她大半时间都疯疯癫癫的,手里握了块破石头却非跟人讲是金疙瘩,还说要把人这几天的糖葫芦都给包圆喽,人老板自然不理。景氏就盯上过路一小孩儿手里的,上去就给人抢了过来。谁想到这小孩儿是知府的掌上明珠,景氏刚出城门没两步就被知府派来的百来号人活活打死了。”
话说到这儿,王康也忍不住有些唏嘘,“想想就为了串两文钱的糖葫芦也真是不值当。不过景氏也确实有一身好武艺,把百来号衙役打趴下去一半这才惹了众怒。据说最后死的时候,脸不是脸身子不是身子的。”
这场是夜戏,打光灯照不到的地方自然一片昏暗。王康并未注意到俞九如越来越白的脸色,还想再说下去时被他打断了,“问题出在哪儿”
王康愣了愣,“什么”
俞九如“你说演员卡戏了,具体问题出在哪儿”
王康赶忙回道“就是小景进到城里找景氏没找着,离开时在城门外看到她娘尸体的那一场。小演员哭倒是哭得很惨,也有那么点生离死别的意思,但我和张导都觉得不对味儿。”
“我知道了。”
俞九如起身往片场中央走去。王康正要跟上,却在灯光扫过地面的一瞬看到一滴水渍。他抬头看看天,自言自语地喃喃“该不会是要下雨了吧。”
饰演小景进的演员靠在妈妈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着。俞九如从俞海那儿拿来两颗糖果塞进他手里。
他轻轻揉了揉小演员的脑袋,温声道“不用哭的。”
小演员抬起头,“大哥哥”
王康远远瞧见俞九如跟小演员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等再开拍时他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双眼放光。转头一看,导演张军也是难掩脸上的兴奋。
cut,一条过。
化妆间里。俞九如拆开一粒糖果含进嘴里。水果糖入口即化,甜甜腻腻的味道顺着舌尖滑进了嗓子眼。
景进当然不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