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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第2页)

龚遂说:“皇太后愿请大将军及群臣,至长乐宫。”

霍光的整个罢黜计划,最重要的命门,也是最薄弱的一环,都是上官皇太后。名义上,皇上是由皇太后选立的,所以她的立场非常重要。可是长乐卫尉仍然是安乐,这意味着最坏的情况,就是需要动用到张安世的武力,在宫中溅血,才进得去长乐宫。而且进去以后,还不知道从前言听计从的上官氏遗孤,能不能完全听从霍光的安排。

他没想到,这个最大的难题,竟然被一个龚遂不着痕迹地给解决了。

上京以前,王吉以超乎常人的预判,曾经给龚遂指出有三条路:

“第一,如果留在昌邑国,王位未定,而且王国命运全系于长安,等同于把前程性命拱手让人,此为智者所不为也。”

“第二,如果一心侍奉我王,前面提到的问题,我自问回答不了。”

“第三,就是我们两人携手,既要斡旋在这件事里,又能保住性命,还要在将来攀上一株新的梧桐木——这样的一条路。”

一直以来,王吉都朝着第三条路而努力,所以劝谏、谋划、亲近大将军,只为在必将到来的倾覆下能保全自身。

可是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龚遂脑海中浮现出了第四条路:

平安废黜。

也就是说,龚遂甚至比王吉还要更贪心一些:他不仅要保住二人自己,还包括刘贺。

那是一条从未有任何人走过的路。

高祖吕后时期,前少帝被吕后所废,当日幽杀于宫中;后少帝被周勃等重臣所废,当夜消失于传舍。

再往前看,商朝伊尹将他的君主太甲放逐于桐宫,自摄朝政。根据《尚书》记载,三年之后太甲悔悟,伊尹迎太甲回都,重新还政于王。这已经成为儒生们世代传颂的君臣美谈,故事真实性尤可另谈,可细说起来,那只能算暂代,并不是真正的废黜。

废黜和死,从来就没有分开过,比最亲的爱人还抵死缠绵。可龚遂这位老儒生,偏偏就想走出一条新路,把这两者拆开来。

有可能做到这件事情的人,全大汉上下也许只有一个。

只要她不再愿意当一个傀儡。

上官不仅帮他们把长乐卫尉调开了,而且还没怎么听他们上下官员准备好的长达三轮、八步、九级、十八批次的请奏,便已经答应支持废黜之议。

可是上官也第一次给霍光提出了条件。

要求其实很简单,就是既然要以皇太后的名义来做这件事,那对刘贺的处置,就要让上官来决定。

她要保住刘贺的性命,还要让他回到昌邑国的故居。

霍光从来没有被这个十五岁的外孙女顶撞过一句,这次对方却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坚决要亲下诏书,绝不让霍光和其他人代劳。

“你还小,太小看这一切了。”霍光最后只能冷冷地说,“他被废以后,别说你我,下一任皇上该如何看待?他会让这个人好好活下去?朝野上下这么多野心勃勃的人,又会不会对他置之不理?与其埋下祸根,还不如早下决断。”

上官却第一次直直盯着霍光的眼睛,缓缓说:“所以,大将军最好想办法保护好他。不然,我哪怕舍弃一切,也会把今天的事公之于众,把火烧到你的身上,让你背上一个弑君背主的名声。”

霍光这时候才明白龚遂是怎么说服上官的,这两人看似背叛了刘贺,可到最后,就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可这只会让整件事的纰漏变得更加巨大:一位天子、皇帝,进宫即位仅仅二十七天,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涌动,完了平平安安地出了宫去,这件事上古时期没发生过,商周秦汉更是闻所未闻。这样一来,他霍光虽不会成为一名大逆之臣,却成了一个举棋不定的人,一个首鼠两端的弄权者,一个笑话。

从来不显露过多情绪的霍光,终于恨得满脸发白,咬牙切齿,他说:“这件事,必须有人来承担责任。”

“会有的,而且不少。”答话的人是龚遂。如今,一切都按照他的想法在推进,可他的表情却非常悲凉。

刘贺车驾离开长乐宫后,没有直接回未央宫,也没有去别的地方。

他在两宫之间,停了下来。

冷静下来想一想,前后串联,他仿佛已经看见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所以在一步踏进那样的现实之前,他稍稍留驻在原地不动。

他其实仍有一个后手,迄今为止,也没有使用过。

那是一道仍未发出去的诏令——昭告天下,变更符节上的黄旄为赤旄。符节是一根竹杖,竹杖上挂有三层牦牛尾毛。早在武帝时,符节本就是赤色,但在戾太子叛乱时,为了让太子不能调兵,武帝突然下旨变更颜色为黄色,使太子符节失效。如今刘贺再次改变符节颜色,功用相同,也是为了在短时间内阻止大将军调用大军。

大将军身在禁中,这手段阻挡不了他多久,只能有一击之机。

这一击,务求简单、迅捷,这也是刘贺带着那么多人的原因,也是那么多人热切地、冒着火似地跟着刘贺的原因。那些只想安安稳稳的人、理智一点的人,在二十多天时间的降温下,慢慢都已经自寻出路去了,剩下的,都想成为英雄、砥柱。他们总等着皇上击鼓的一瞬间,一拥而上,二话不说,直接把大将军拿下,最好当场击杀,身首分离,再无动弹的可能。

刘贺的车驾前方,现在就有一驾金车、一驾鼓车。这两车本是战场之用,击鼓进军,鸣金收兵,现在用在仪仗车队里,号令一条恢弘而无用的长龙,也是一样的道理。到关键时刻,刘贺下令,击鼓三声,侍臣们便知道意思。

可是在击鼓和鸣金之间,他忽然犹豫了。

犹豫,对于刘贺来说,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情绪,就像是人生和脑海中一片从未发现的新的疆域。让他产生这种情绪的,无疑是因为龚遂再一次背叛了自己,且上官居然第一次下定了决心,而这两人的目的,竟都是想保住他的命。

他久久浸淫于生死之间,又耽于天文术数,以为自己早已经参透了命理,或者至少对自己这须臾一般的此生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一干二净,觉得这终究只是一段薪柴,必须用于引燃那万古长明的来生。其他人也就算了,可这两个人也许是最有可能、最接近于理解他的两个了,可他们依然是锲而不舍地要抱住这段薪柴不放。

这使他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混乱。

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极尽狂悖,试图斩断与他人的所有纠葛,完全朝着既定目标率性而活,可到最后,那些丝线还是不知不觉地缠卷上来,让他变得不由自主。

如果击鼓,他还有可能朝那个目标作出最后一搏。

如果鸣金,那人生中的第一次,他将彻底失去对前程的把握,过去所有所思所想都成泡影,他会像身边看见的大部分人一样,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自己,如同盲人过日,挣扎求存。

后来,两宫之间,传出悠扬的青铜甬钟的回响。

根据金车声音指示,车驾隆隆而行,终于驶进了未央宫,没有在承明殿停留,而是直接转向温室殿。

刘贺果然看见了大将军霍光,他就垂手站在禁宫内等候。

然后身后大门突然震响,宛如山崩海合、天地封闭。

刘贺不需要回头——也许他下意识回头看了,只是后来再也记不清楚细节——总之,禁宫沉厚的朱门已经在宦官们拼力之下,紧紧关闭,将所有昌邑旧臣封锁在外。只是他们用力太猛了,几乎将门框都砸碎,把门上的漆震落在地,连那推门的宦官都吓得尿了裤裆。

霍光说:“皇太后诏令,昌邑群臣不得入内。”

刘贺记得,他还问了霍光一句:“如果朕现在自裁,大将军是否永世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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