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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朱传明的谈话(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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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鲁:之前你的经历我都知道了,在江西烧锅炉,接着进电影学院摄影系,接着就拍了《北京弹匠》,在日本获奖,然后是《群众演员》。此后的经历,你能不能讲一下?

朱传明:《群众演员》之后我就去文联摄影家协会了,在出版社做图书编辑。沙占祥老师的那本《摄影镜头的性能与选择》就是我做责任编辑的。我天天做那些事情。然后从单位跑了出来,拍了《山上》。我就跟领导说了一下,一个礼拜没上班,然后坚决就不干了。这中间还找了一个工作,在《中国医药报》干了一个礼拜,它也是应聘的,二十多个人去应聘做摄影记者。我还在那里当了一个礼拜的摄影记者,他们说过年也不能回家,我也就不干了,就出来了。8月份9月份弄了几个月之后,12月份我就回家,拍了《山上》。

王小鲁:不干了生活怎么办?

朱传明:生活……还有一点点钱嘛。饿不死。没想太多,先把这个东西拍完了再说。哎呀,这些东西来来回回的,后来正好电影学院不是要招研究生嘛,有个机会就喘息一下,先过渡。

王小鲁:《山上》在哪里拍的,怎么拍的?

朱传明:在我老家拍的。我原先是想拍摄一个纪录片的。拍着拍着,我这边又要上班,我怎么有时间拍东西呢?纪录片我已经拍了一段时间了。

王小鲁:纪录片

是怎么设想的?

朱传明:就拍那么一家人,拍摄他生活本身的一些东西。我想去凑一些细节,这个人种茶叶,然后卖茶叶,但这个茶叶又不好卖,市场上有很多包装精美的茶叶……我想拍最原始的自然经济的那种解体。那批人,以前是农场的工人,他们把荒山开出来,然后去种,现在这些人慢慢搬到山下了。那些茶叶和房子,都荒掉了。这些工人赚不到钱,我想拍摄一个时代变迁的问题,后来没有时间去拍,就想干脆拍一个故事片。

王小鲁:可现在看的《山上》没有完全表现这些你说的那些东西。

朱传明:这些东西开始有。后来因为当时拍得太长了,我后期就把这些东西都剪掉了,后来我就只讲了一个封闭空间的故事。我就讲一个封闭的,把这个时代的东西给去掉。

王小鲁:为什么要去掉呢?

朱传明:我忽然发现,这些人在这里生活,可能哪个时代在这里生活都一样,几百年前是这个样子的,几百年之后,这些人物换了,但这些人的基本的情感,人和人之间相互的关系,还是那些东西。后来我想,这个时代的东西不重要。

王小鲁:这样社会性的东西就少了一点,你把它给诗化了。

朱传明:你说得对。我后来把这个社会性的东西给慢慢地去掉了。这也是因为,我以前拍纪录片人家说我们是左派,关注社会现实,后来我发

现这些东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跨越和穿越时间的,人在这个时代的人性的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一些情感。我想把这个东西保留下来,因为那些时代的东西会冲淡这些东西的,比如说你写苦难,写生存的艰辛,你就是把这个社会的现状纪录下来了,但你对这个时代的人内心的关注会被冲淡的,所以我越来越会把这些东西抛弃的。

王小鲁:我个人觉得你抛弃了以前的那些品质反而很遗憾,左派右派,其实说什么都没有关系,只要你坚持把自己感受到的东西直接表达出来,我觉得这很重要。另外,现在很多人都喜欢拍妓女啊、嫖客啊这些边缘人群,他们都有点违法的性质,警察老找他们事。比如你的《冬天的故事》,王笠人拍的电影也是这样,他下一步拍摄的两个片子还是这样的题材,那个刘浩的电影《陈默和美婷》,也是这样的故事。为什么你们都要从这里开始?不知道你是否想过这个问题?

朱传明:这个问题是这样的,其实我就是想拍一个普通人的情感,这个嫖客和妓女的情感和普通人是一样的,只是这两个人可以把普通人的情感放大,它可以把一些普通人身上的情感达不到的地方……就像水一样,80摄氏度,我把它强行烧到100摄氏度,我想知道它们在100摄氏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在0摄氏度的时候是什

么样子的,你不管我选择的载体是什么。其实我就是选择了这两个比较特殊的载体,不管他(她)是嫖客还是妓女,他们身上又没有写上这两个字,只是他们有了这样一层关系。他们都是人,我感兴趣的是他们作为人,在这样的空间里行走,身上所透露出来的、碰撞出来的东西,会是什么样子的。其实我对他身上所代表哪个阶层,哪个阶级,一直不感兴趣,只是那时我在拍摄纪录片的时候,对这个特别感兴趣。但慢慢我发现,这些东西都会随着时间而变化的,唯一不变的就是人,就是人本身,人性。人物表达情感的方式,人物在情感中所表现的那些天然的喜怒哀乐的东西,这是我最感兴趣的,也只有这些最基本的东西,才能穿越时空和种族阶级的藩篱。

过去说我有点“左”,但现在我感兴趣的点可能会有所转移。我更感兴趣的是人物内心。我过去感兴趣的可能是外部现实主义,现在感兴趣的可能是内心现实主义。但是内心现实主义还是要有一个存在的环境和载体,这个载体还是外部的现实,由外部现实走向内心现实。

作为社会性,还是因为不同年龄段,对不同的部分感兴趣。我其实对那个还是很感兴趣,比如社会性的控诉,批判性的主题……

王小鲁:那也是人性的一部分,或者是体现人性的一个载体。

朱传明:对,你

说得非常对。有的电影它设置的主题,有时候你可能直接会把它归结为政治,甚至直接说是政治电影,这是它所关心的。这个东西可能针对不同的题材,或者在不同的时候。我觉得,每部电影不可能把这些问题都说尽,把你感兴趣的东西都放大。

王小鲁:自然而然,该出现的时候就一定要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不要强求,只要不刻意去拒绝。

朱传明:对对对。放松心灵,随物赋形。

王小鲁:《冬天的故事》的传播情况如何?

朱传明:几乎就没做放映,就在国外电影节转了一下。我在国内没怎么放,是因为我本身对它不是太满意。这个原因是什么?原因就是我想要拍摄的东西和我想要的那个方式,没有呈现出来。但这个不满意也有很多方面的。这个片子你说它采取的是很不纪录片的方式,这个东西说实话很难说的,片子在鹿特丹电影节和维也纳电影节的会刊上都写着:纪录片式的电影。

我在做的过程中发现一个问题。我拍的这个不是一个纪录片,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剧情片,节奏又这么缓慢。因为这个创作,一直有一个延续的东西,我之前想拍的东西、想象的电影和拍摄出来的电影是不一样的,包括后来的那个素材我又重新剪了,我把那个剪掉了13,我留了23。本来是一个开放的空间,后来我又把它剪成了一

个封闭的空间,这是开始之前我没有想到的。这个原因可能是什么?可能是因为以前只是拍纪录片,那个时候你怎么拍,你回头怎么剪跟这个不一样。我对它的控制可能不是那么好,只是有一个大的框架,不是那种特别严格的。包括这个故事在拍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没有剧本的,好多戏都是现场加的、现场编的。

王小鲁:《冬天的故事》的做法就更加彻底地纪录片化了,比如在现场找不可预期的素材,比如最后女主角在大街上拉客,用长焦拍的,给人偷拍的感觉。开着车的人在街边与妓女讨价还价,我怀疑那是真的。

朱传明:有些就是在现场偷拍的。那全是真的,我们在车上拍,女的全是演员。她们先跟他说多少钱,然后跟他还价,到他们要拉她上车的时候,她就说,对不起,我们是拍东西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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