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青面上八风不动地福身领了旨,刚刚转到帘外,便见小禄子迎上来。
“姑娘,物什都已备好候在廊下了,即刻能走。”
绾青微笑道:“有劳,容我先去一趟茶房再往锦碧宫去。”
小禄子不敢有二话,说着姑娘慢些,自己在廊下等她。
绾青借着去茶房,顺道先回了趟自己的耳房,从衣柜深处打开一方丝帕,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玄黑抹额。
她大大方方地回到德明殿前的廊下,作势检查时将抹额放在手捧玉佩的宫女的托盘中,又重新覆上云绸。
“走吧。”绾青重回到一列宫人之,笃定地迈步往锦碧宫去了。
走到半道,灰白空中竟然飘起了雪粒子,不茫不盛、不急不缓。
绾青望着金红墙、青石路向远处无尽地延伸下去,又被一道道门所隔开,就是这样的墙把宫内与宫外层层隔绝开来。
在这样的一方“城“中,有着皇室的尊仪、皇权的威信,二者结合起来落到每个人头上,便是平日里大大小小的规矩。
眼下的身份转变,更遑论自己想要送出自己的一片寥薄心意有多难。
锦碧宫今日难得热闹,深冬午后的阴雪气候下,还未走到昌顺殿,也能远远听到人语笑声。
殿外候着的小德子眼尖,瞧见绾青来了,急着下台阶去迎,还笑着嘀咕:“这些小奴才怕是都嫌命长,绾青姑娘来了也不高声通传。”
绾青和他本就相熟,也乐得回他:“德公公哪里的话,绾青可不敢当啊。”
小德子瞧见绾青身后的一串宫人,依旧笑眯眯地说:“殿下启程在即,眼下正召了阖宫上下主子们喝茶聊天呢,姑娘稍候,容我进去禀告。”
绾青向他颔,便立在殿前静候,北风吹到脸上冻得人清醒,可手心却又冒着薄汗。
没一会儿,小德子出来说:“姑娘请进。”
绾青拾阶而上,这烂熟于心的六级台阶一一踏过,眼生的小宫女为她从两旁打起氅帘,再转过那副山水屏风便能豁然开朗。
太子坐于正前方的主座上,着了一身玄色湘绣龙纹朝袍,玉冠束,坐在那儿不言语,只面露出笑意来也清贵不凡。
张侧妃和袁侧妃分坐在下最近的左右两侧,孙良娣、林良娣便挨着两位侧妃往后坐。殿中莺声燕语、香衣云鬟,气氛也被地龙熏得愈和暖。
绾青一路压颔前行,眼角却已不动声色地览尽殿内众人——就连太子座后的阴影角落里,略显格格不入的晴羽也一览无余。
直到正中央的太子座前,她才稳稳屈膝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各位主子,殿下万安、主子们吉祥。”
“起。”太子的冷淡声线响起,也使原本逐渐鼎沸的人声压下来。
紧接着他一只脚跨下脚踏,前倾上半身,朝绾青伸出右手,是要虚扶她起来。
绾青嘴里回着谢殿下,也不闪躲什么,就这样大方地站起身来。
这一幕落在多数人眼里皆有些错愕,自然也包括了平日里最骄矜的袁侧妃。
她唇角一扬便是再明媚不过的笑颜,只是红唇轻启却不是与之相当的软言好语:“绾青自打离了锦碧宫后,去做皇后娘娘的贴身女官,这规矩也愈大了。”
绾青自然听得懂袁侧妃意有所指,是暗射太子方才扶她起身的动作了,可她更清楚这位主儿嘴上不饶人的性子。本想着就当没听见,抿唇低眉便过去了。
“青儿不仅是从我锦碧宫出去的,更是我当年挑中的第一名女官,此回又是奉母后之命前来,确实不同些。”
出自太子冷淡淡的一语让殿内霎时寂静下来。
这一声未曾变过的青儿让绾青心头一悸。她未料到太子会为自己解围,此时只得装聋充哑地先站起身来,却依旧能感受到盘旋于自己头顶,那来自太子的执执目光。
袁侧妃微眯着双眼,打量自己跟前重新站直的绾青:练色对襟套裙外着的荷茎绿绣文竹短袄,只颈间翻出一层雪白薄绒来,竟同两把头上簪的青玉步摇将人衬出七分婉柔、三分灵动。
明明皆是普通的宫装和饰,袁侧妃这样想着,一念间又巧笑着附和太子:“殿下记性过人,是臣妾糊涂了。”
张侧妃适时出声将场面拉回来:“青儿前来所谓何事?”
绾青又是周全地一礼:“回殿下、回娘娘,奴婢奉皇后娘娘口谕来送赏赐。”
太子一抬手,小德子便一甩拂尘:“宣——”
门外候着的宫女太监才鱼贯而入,捧的捧、担的担,宽敞的昌顺殿却是站不下脚,一路排到了外头的露台上。
“儿臣(臣妾)叩谢母后恩典。”
这满殿中,太子谢过恩后站起身来,唯有他和绾青站立着,其余妃妾皆未得令起身。
太子薄唇微扬,心情甚好地从最打头的那排托盘开始看起:“瞧瞧都是什么好宝贝。”
绾青会意,这是要她帮着略略介绍的意思,于是便跟在太子的身后如数家珍得缓缓道来。
两人便是这样,一个慢慢说额着、一个默默听着,直到太子踏足于殿外的某个宫女面前。
“此乃金丝软甲,看着轻软却异常牢固,是当今圣上年轻时所用。”
太子伸手轻触,似是在感知着软甲背后金戈铁马的气息,又把目光往旁一扫,是一枚玄色抹额静静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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