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敞开的窗外映进早晨日光。
几个匠工在东边窗外忙碌,把薄薄的云母片一片片装回直棂窗。
匠工们的动作迅速熟练,装好一扇窗,极小心地合拢。再轻手轻脚地打开另一扇,继续安装云母片。
每安装上一片,窗棂映出的日光就添上一抹多彩光晕。
阮朝汐愕然注视着青石地上映出的暖色光晕。
荀二郎君不喜欢云母窗,嫌弃色泽太过绮丽,在代任云间坞的头一年,就把书房里的云母片全部拆卸了。
如今又装回去……是怎么回事?
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荀玄微从明堂处起身,脚下木屐传来清脆的声响。
阮朝汐的视线还有些模糊,坐在小榻上未动,仰头看着人影缓步走近。
“荀三兄。”她已经清醒了,黑夜里夺路狂奔的混乱场面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不安地眨了眨眼,她为什么会在云间坞?其他人呢?
同样的疑问又升上心头了。那晚怎么会那么凑巧,刚好她筹划着前往豫北,迎面就和回程的荀氏车队狭路相逢?
之前偷偷前往历阳城那次,七娘的教训在前头。如果七娘沉得住气,被追问时咬死不认,他们的计划不至于那么快露馅。
纷乱心思瞬间划过脑海,她只当面唤了一声,便垂下眼帘,借着晕眩的借口,再不轻易说一个字。
荀玄微居然也没问她什么。只应了声,侧坐在小榻边,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额头,在淤青处不轻不重地点了点。“撞肿了。”
“嘶~”阮朝汐倒抽一口冷气,捂住了额头。
细碎的脚步声从耳房处传来。
“郎君,饭食来了。”耳边传来另一道熟识的女子嗓音。
阮朝汐又无声地吸了口气。
低眉敛目进来的,是被她故意丢在荀氏壁的银竹。
她的视线转向旁边白墙,看似平静的面色下,一颗心剧烈地狂跳起来。
银竹捧着短案走近,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也未解释她为何会从百里外的荀氏壁出现在云间坞,只恭谨低着头,轻声细语。
“十二娘,孔大医早上叮嘱,今日或许有轻微的晕眩呕吐,十二娘最好进些软食。奴做了些粳米粥,咸口的酱豆豉,爽滑的莼菜,饭后配一杯清茶,如此搭配不易呕吐。”
阮朝汐强忍着剧烈的心跳,简短地道了谢,接过粳米粥,瓷匙随意舀了舀,用了两口便要放下。
身侧伸来一只手,接过了粥碗。
荀玄微取了短案上的另一把银勺,舀起碗里的半勺清粥,在阮朝汐惊愕的视线里,自己张唇抿了一口。
“温度不冷不热,滋味也尚可。”他极自然地放下银勺,又取过阮朝汐用的那把瓷匙,重新舀了半勺,亲自递到阮朝汐柔软润泽的唇瓣边。
第52章
“温粥滋养,多吃用些。”
温煦的嗓音如此劝说道,“当晚大车急停,你受了些冲击。孔大医担忧你醒来晕眩难受,给你服用汤剂,让你多睡了一日,你整日没有进食了。腹中可饥饿?”
阮朝汐盯着面前的瓷匙,心底升起了荒谬感。
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心中的迷惑还未探查出究竟,眼前的场面又令她困惑万分。
荀玄微位高又喜静,身侧跟随的无不是精挑细选出来,做事干练又善揣摩的心腹。往往一个眼神示意,甚至都不必开口,身边之人早已把事办妥。需要劳烦他自己动手的机会不多。
就连她幼小时,被他早晚带在身边的那段时日,也从未被他握着汤匙哄劝喂食。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大了。
沈夫人教养了她五年。她几年前就通读《女诫》,对书中的训导字句倒背如流。
她已经及笄了,未出阁的成年女子,就连自幼交好的钟十二郎都不应当贸然敲她的门。
眼前之人虽然得她一句“荀三兄”的称呼,毕竟是未成婚的外姓郎君。按理来说,他们之间应该避嫌的。
但荀玄微于她,有从小到大的养育关系,又和其他外姓郎君不同。
是不是因为这份自小的养育关系,让她的荀三兄对她也不同于其他的外姓女郎,把她视作自己小辈,行事才如此的毫不避讳?
但之前在荀氏壁时,他分明恪守规矩,言行从未越界。
阮朝汐一时想不明白,额头被撞肿的地方又疼,越想越晕眩,盯着面前的瓷匙不动。
但瓷匙已经不容拒绝地递到了她的唇边。她心思纷乱,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唇,那勺温粥便含了进去。
荀玄微满意地望过来,带着赞许,“吃得很好。”
又一勺温粥递过来。吞咽完第三匙后,阮朝汐侧头避开了。
书房毕竟是荀二郎君处理坞内事务的要地。荀玄微坐在此处不要紧,她却不能躺在书房小榻,被二郎君撞上尴尬。
她掀开衾被,就要起身下地,“书房重地,我在这里不妥当。我回屋里去歇着。”
才掀开一半的衾被却被人重新盖上了。她的肩头被修长有力的手指按住,不轻不重地阻止了她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