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婶娘出身不高,嫁给孙晋的时候,对方还没?有功名在身。如今当了官夫人,她也?学不来高门贵女待客那一套,平日里寒暄娇客很是拘谨,怕闹笑话,不敢多加攀谈。
偏生府上来了这样一位仪容出众的小娘子,言行举止亦落落大方,她想着这回待人接物,定要出丑,怎料沈香对长者恭敬亲厚,同她一见如故。
主与客两相得?宜,结下善缘,又?怎让孙婶娘不喜小香呢?
孙婶娘喂了沈香一块吃食后,方才回答她的话。
“哦,咱们地方每年都会有‘提点刑狱公事’受诏到?管辖的地方州县巡查官衙案件,还要审问牢狱里的囚犯,避免冤错。往常来的那位刘提刑是夫君早年的同窗,很好相与,只?可?惜他升迁入了吏部,提刑官便换了个?官人。”孙婶娘忧愁地道,“这回来的,据说?是刑部的主官,铁面?无私得?很。我也?是听夫君说?起的,他就连世家交好的挚友都敢弹劾,还把人拉下马了,这样的郎君啊,若是一个?不顺心,交了恶,真不知怎样对付呢!咱们还是留个?心神,好生款待吧。”
沈香听得?这话,一阵头晕目眩。
她强笑了声?,问:“这位刑部主官,姓甚名谁?”
一年过去了,保不准谢青已然升迁了,衙门主官早换人了?
孙婶娘抓耳挠腮,想了会子:“嗳,叫什么来着?哦哦,我想起来了!是什么……谢青!”
“……”沈香面?露菜色,鼻翼也?生出了热汗。
前夫来了么?那她要不要逃跑?
而正在外派地方路上的谢青,凝望阴郁的青色雨天,微微蹙起眉头,心情不是很好。
他总觉得?哪处出了差池,难道是天阴教人烦闷吗?
当然,唯有神佛知晓,此乃预感——有“歹人”厚葬了他追妻之事,不仅填了一层土,还为坟茔添砖盖瓦。
当沈香得知,谢青要留容州督查地方?州府至少四个月时,她人都险些?要吓晕过去了?。
不过容州那么?多府县,谢青逐个儿拜会衙门,再同官人接洽,详复往年案卷,三个月能完成诸多公事都算是夙夜在公了?。
届时再遇上?年关,各地休假,又得留上?一留。一来二?去,谢青怕是要赖在此地半年光景。
不过细思下去,沈香也知官家差遣他暂离京城,不算个巧合。近年来,他明面上?累积的政绩太漂亮,官家有意拉他一把,可谢青太年轻了?。皇帝又不想宠臣这时太遭人嫉恨,故而采取一招明降暗升,为他挡一挡暗箭明枪。
他一走,刑部?衙门主官的位置便空出来了?,皇帝定会挑一名?老资历的刑部?官员代管秋官。等?谢青再回都城的时候,或许这名?刑部?官人就由副官转正了?,而谢青也就能顺理成章能受官家提携,入阁拜相。
他是真要平步青云了?,沈香想来又觉得怅然。
“竟有几分羡慕。”
旧相识在庙堂,春风得意日日登高?;而她在外地,颠沛流离踽踽而行。
沈香又想到了?孙家的种?种?。
她难得遇上?这样好的东翁,这样和睦的家宅,而有了?明府(县令)孙晋撑腰,衙门里原本瞧不上?女子的县尉与主簿也待她客气得很。几桩案子合力办下去,他们?对沈香更是心悦诚服,俨然将?她视为官署里头的二?把手。
老实说,她舍不得眼下操持起的家业。若是每见一回谢青便逃一回,那她这一生都过得不快乐。
况且……谢青从前不是说他知错了?吗?倘若他有心,今后或许不会再毁了?她,那她何必杞人忧天呢?
不如再留一留,静观其?变吧。
要是谢青还是一如既往傲慢与蛮横,那她再跑也不迟啊。
主意打定了?,沈香松了?一口?气。如今想来,或许这些?就是她真实的想法。她好不容易攒起的冲劲儿与野心,她舍不得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