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道如砥,其直如矢。
君子所履,小人所视。
游洄忍不住想,就是周道和秦道,也没有眼前这条路适合行走。
身后陈纠慢悠悠地跟了上来:“这是先生制作出的材料,名唤‘水泥’,可以用来修路,也可以用来建房。水泥路的好处是雨天不会泥泞、也足够坚硬不会轻而易举地就坏掉,但缺点是路面太硬,不适合跑马。”
要说跑马还是土路最好,但是要将一条土路修成秦直道那样雨天不坏的程度,需要的成本就太高了,桃林乡一小小乡村哪里修得起。反正桃林乡建在山上,本来也无法跑马,因此用水泥来修路再好不过。
听到这条坚硬的天路不适合跑马,游洄的双眼黯淡了一下。但随即,他忽然就意识到了,这种不适合跑马的路也有不适合跑马的益处。
这一刻,游洄忽然间就明白了他的阿兄和仲父为什么非要不惜百里之遥也要亲自来见这位白先生——这位白先生手中,显然还握着不少好东西啊。
游洄站起身,对陈纠说:“陈先生,我们快点走吧。”
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传闻中神乎其神的桃林乡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陈纠失笑,他跟在游洄身后,却听游洄问他:“我从杜府君那里听过你的名字,他说你是条汉子,自身勇武过人,还有能力组织闾左乡亲和你一起落草造反。这么有能力,最后怎么就被那个白先生收服了?”
听了游洄的话,陈纠反问:“将军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游洄不明白陈纠问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想了想,还是回答了陈纠的话:“我想辅助阿兄,让他荣登九五,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将军的梦想真伟大。”陈纠说,“那将军知不知道,草民曾经的梦想是什么?”
游洄问:“是富贵还乡?”
陈纠摇头:“是活着。”
游洄一愣。
陈纠说:“草民曾是京兆韦氏的佃农,但这世道,佃农都要当成家兵部曲来用,平时耕种,遇到战事,也要拿起锄头去和敌人战斗。”
“将军以为草民是怎么能轻而易举就杀了韦氏的公子的?”陈纠的笑容冷漠又带着几分自嘲,“因为草民很久之前就杀过人,在为京兆韦氏驱逐强盗的战斗中。”
“在那场战斗中草民活了下来,但也伤了一条腿,差一点点就死了。那时候草民就想,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珍贵的了。”
“将军,对于你来说,活着是最简单的事,只要你想活着,你可以在雍王的庇护下一辈子富贵荣华,但是我们不行。”陈纠的目光中突然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陈纠说:“像草民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想活着便已经要费尽全身力气。”
游洄顿时愣住了。恍惚间,他好像已经明白了问题的答案——
他问陈纠为何甘于平凡,陈纠说,他们从始至终希望的便只有平凡,只是这吃人的世道,连最简单的平凡都不给他们。
一路无言,游洄罕见地沉默起来。他跟在陈纠身后,直到目光尽头出现了两座塔楼,他才从刚刚的沉默中缓过神来,问:“这是哪里?”
陈纠也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说一样,用很平静的语气解释:“先生说,这是哨塔。”
塔楼很高,看其颜色,像是用铺路的材料“水泥”制成的。塔楼最上放着一架很大弩机,游洄粗粗一看便知,这架弩机是有杀伤力的。
塔楼上还有专人哎巡逻,游洄甚至能感受到一道紧紧盯着他的目光。只要他露出一丝一毫的恶意,下一秒,就会有一直利箭从远方射入他的头颅。
游洄问:“你们建造这样的塔楼做什么?这样的防备,都快赶上军营了。”
“所以草民才说要前来报信啊。”陈纠解释,“总有盗贼觉得桃林乡富裕,想要来这里抢夺钱粮。为了不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只能自己强大起来了。”
说完,陈纠从口袋里拿出一面小旗子来。旗子是粉色的,上面画着一束艳丽的桃花。游洄看到陈纠将这面粉色的旗帜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没过多久,游洄就感受到直对着他的弩箭不见了。
“这是?”
“旗语。”陈纠解释,“刚刚草民挥舞的旗语,意思是将军是客人的前驱,后面还会有更多的客人前来。都是客人,无需刀剑相向。”
这里不像一个村子,游洄想,这里像一个军营,一个由出色的将领所统领的、令行禁止的军营。
很快,塔楼中间的木栅栏被打开,陈纠请游洄进入:“将军请吧,雍王殿下很快就会来了。”
陈纠也确实没说谎,游洄在塔楼中没有等多久,游溯与崇云考就带着三百亲卫和桃林乡的其他村民一起来了。
游洄冲着游溯使了个颜色,兄弟同心,游溯一下子就明白游洄在说什么——
游洄在说,这个村子很危险,如果他们和村子起了冲突,很有可能都无法离开这个村子。
而对于游洄的想法,游溯并没有提出质疑,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在游溯的想象中,桃林乡应该是一个男耕女织井然有序的乡村,桃林茂盛孩童欢笑。但事实却是桃林确实茂盛,但其中不知道隐藏了多少要人命的机关。在上山的路上,游溯都忍不住想,是不是这树上的桃子都有能轻易夺去他人性命的剧毒。
游溯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传闻中的白先生了,这一次他没有客套,而是单刀直入:“陈先生,孤何时能拜访白先生?”
这一路的震撼太过,连陈纠都成了游溯口中的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