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了这儿,咱们必须交代一下,这位敢只身一人夜闯王府的贼到底是谁呢?他,就是关外赫赫有名的飞贼,敢在黑白两道通吃的活阎王,江湖绰号“猫爪儿”的郝三青。
这郝三青原是打铁匠人出身,生就皮裹一团筋的身子骨,稍一用劲儿,能让浑身的肌肉块儿像小耗子一样的乱窜,天生是块练武的材料。在他幼年时,世道已经不太平,乡下人多练野把势防身,其实都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他也跟着乡民练了几年,虽然没练出什么真功夫,却把身子骨打熬结实了。他天生底子好,精力旺盛,本可借此有一番作为,却偏偏不肯学好,刚一成年便去找左近村屯的风骚女人鬼混,成了村中有名儿的癞混子。
在他二十五岁那年,由别人介绍到了天柱山一座小庙里,给僧人们锻打农具。因大清早儿下山挑水,为开炉做准备,却在山脚的小河边,碰到一位老僧,其人不似一般和尚那样慈眉善目,而是鹰鼻鹞眼,十分不善。那老僧也是来打水的,仅用两个手指就可捏住出了号的大木桶,且脚步平稳,毫不吃力。郝三青虽然心术不正,却是个摸爬滚打出来的精明人,一看便知遇上了高人,便扔了水桶,紧跟着老和尚往寺里跑。然而不论他怎么玩命儿,就是追赶不上,直等到老和尚进了寺中伙房,歇下一副木捅,郝三青才刚刚跟进门槛,却已然喘做了一堆,话也说不出来了。
老和尚眼观六路,早就注意到自己身后有人跟随,曾偷眼观瞧,见来人骨骼惊奇,一对鼠眼贼光四射,便正中了下怀。且说,一个和尚本应以慈悲为怀,怎么喜欢这贼眉鼠眼之人呢?原来他本人也不是善类,原是关中一带的惯盗,江湖绰号“林中鹞子”,一身轻功好不惊人。因他入大内盗取娘娘的如意翡翠帘,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在关内实是无法存身,便只身逃到关外,做了烧饭和尚,暂避风头。而今,他一见郝三青的模样,不亚于猫儿见了腥,真是臭味相投,当下就有了收徒的念头。郝三青也早有拜师之意,但他近看这老和尚手似枯柴,面目衰颓,便又有些犹豫了。
老和尚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做声,当下领着他来到寺外的一片林子里,突然出手打了他一记耳光,转身退开。郝三青哪里是省油的灯,见自己受了辱,当即就要扑上去玩命。然而不论他怎么追,就是追赶不上,仿佛在捕捉一股风,休想捞着分毫。他当然不愿服输,可可的追了一个时辰,林中的小树也被他拽倒了几棵,愣是没碰着老和尚一寸衣襟,直到最后,把他累得连早起吃的饭也吐出来了,方才罢手。老和尚冷眼旁观,见他的目中依然有桀骜之色,便径直转身来到了寺院的围墙边儿,猛然伸脚往墙上一蹬,竟然在砖墙上蹬出个深坑来。这一手可把郝三青看得呆了,他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而老和尚却对他不理不睬,转身入后厨而去。
郝三青在寺外整跪了一个上午,老和尚这才出来相见,见面开口便问他服不服气,郝三青早已心服口服,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再也不敢顶撞。老和尚这才命他站起来,随自己进屋,重施大礼,正式拜了师。
要说这郝三青自小儿便是个偷奸耍滑之徒,可学起邪门歪道儿来却是极其用心的,不论溜门撬锁,插科打诨,调戏良家,还是聚赌出仟,皆无不精熟;而今碰上这个老贼,更是如鱼得水,自此下了二五更的功夫。每天不用师父催,自己倒是勤谨,不论站桩、跳坑、跑梯、走绳、解锁、抖杆,还是下药、吹烛、丢暗器、改形易容、跳大墙,真是无般不学,无般不精。他跟着老和尚苦练了整整五六年,到了三十岁出头儿便有了一身贼偷儿的功夫,丈八高的围墙拦不住他,将席子卷成的细筒,他能倒着空翻钻个来回儿,连鼻尖也碰不到,真是“贼徒有了贼学问,任谁也拦不住了。”
学艺这几年间,师徒二人也没闲着,硬是偷遍了寺庙左近的富户、庄园,甚至来寺中上香的檀越也现了规律,只要一到寺中去,家里便会丢东西,以此十里八乡人心惶惶,甚至都没人敢去上香了。寺中的和尚眼见施舍渐少,甚是奇怪,便坐在一起共同思量,觉着这寺中只有那两个家伙可能捣鬼,便将他二人轰出寺外,这才又恢复了一片清净禅林。
到了寺外那老和尚便病倒了,在弥留之际,他再三叮嘱郝三青,有朝一日一定要进到皇宫大内盗取如意翡翠帘,完成他的心愿。交待完了,那老贼便一命呜呼了,郝三青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也跟着哭了一回,末了才将师傅埋了,挑杆竖旗,自称“猫爪儿”,开始闯荡江湖。
照说,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起这么个绰号呢?这其中当然是有讲究的。自古以来,飞贼多以鸟雀自居,如燕子如何如何,鹞子怎样怎样,以突出一个轻灵迅捷,借此炫耀身手。然而敢以猫自居的飞贼却是甚为稀少,一则猫儿专捕鸟雀,若取了这个绰号便是和其他的飞贼过不去;二则飞贼多以偷盗为主,不肯轻易伤及性命,就如同鸟雀一般,来去无影最好;只有极个别的飞贼会像猫儿捕鼠一般,心黑手辣、不留活口,因此多杀人命,伤生造孽。
他郝三青自恃功夫高强,向来黑白通吃,见人即杀,不肯稍留情面,且常常跟在其他同道后面,专抢别人的到手之财,因而黑白两道之上都对他恨之入骨;又因为他出手如电,如同猫儿的两只前爪,便也应了这猫爪儿的绰号。那把镰刀便是他这一门的独有器械,两面开刃,后牵一条锁链,可以十步开外取人级,端的厉害非常。
郝三青曾想应师命入大内盗宝,可大内是高手云集之所,实在不敢轻动。一日,他夜入奉天将军府偷盗,偶听府中的下人议论,说昨夜晚间,将军大人在王府中坐宴,见到了千年蛇眼,如此这般。真是说者无心而听者有意,郝三青的师傅在向他授业之时,恰巧也提到过蛇眼宝石,并说那蛇眼绝非千年巨蛇的眼睛,而是一种来自天外的陨石,能够吸收日精月华,白日里能寒气彻骨,入夜更能隐匿人形。但此宝久已失传,仅仅有人在前朝的洪武年间见过,至于今日只能当是一般传说罢了。将军和府中的下人也只是对蛇眼好奇而已,哪里知晓其真正的用处,更不知此宝对于郝三青之流实有无限诱惑。郝三青听说了蛇眼的下落,自是喜出望外,但他素来谨慎,自然不敢尽信,就来到王府的左近,徘徊、打探,又用偷来的财物结交王府的兵丁与下人,前后个月有余才逐渐摸清了底细。今夜他本欲入府将宝物一举盗出,却怎料撞上了麻三儿这个机灵鬼儿,也算是天理昭彰,疏而不漏了。
两个人且行且走,一路上磕磕绊绊来到西跨院。因天降大雪,将院中的路径都覆盖了,四下一片银白。麻三儿自在府中做杂役苏拉以来,常常要到西跨院来公干,对于院中的路径早就了然于胸了。甫一进院儿,便起了作弄飞贼的心性,便心里话儿说:
“好你个胆大的贼人,方才吓了你老子一跳,我岂能善罢甘休。待会儿让你来个狗啃屎,也算出出爷胸中这口恶气。”
他心中想的明白,正行走间猛然用手向前一指,接着两腿加劲儿,平地里窜出了三四步远。郝三青只当他要逃走,急忙纵身而起,伸手去抓,不料这一来倒坠入了麻三儿的圈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