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着急赶路呢,最好别浪费时间在野餐上。”我和颜悦色地说,但亚瑟满脸羞愧。我极少见到他这幅模样,很是有兴趣地欣赏了一会,才说:“不过毕竟早上也没吃,现在正好休息一下,伸展下身体。”
于是我们相顾无言地吃掉了一部分干面包和肉,好吧,他倒是在偷偷打量我。我突然想起我8岁第一次在船上吃晚饭的样子,现在我们倒角色互换了。吃过饭我们继续赶路。
“好啦,您不要这么拘谨。到底是我是人质还是您是人质?”我打趣道。
“我们就不能都不是吗?”他有气无力地说。
车外很冷。我俩隔着兽皮窗帘,坐在还算温暖的马车上,一人盖着一条又厚又软的新毯子。
“好啦,我还有一箩筐的疑惑呢,您现在有心情给我解答么?”我问。
“你想问什么,我就老老实实地答什么。”
“就算我们找到朗纳,也不一定能找到船;就算找到船了,那什么传说也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我们连塞壬都见到了,但她帮不了你的忙…那该怎么办呢?”
“哎,你真是把我想逃避的问题都挑出来了。”他往毯子里缩了缩。
“不客气。”我笑眯眯地说,“那么,您不会完全没想过这些问题吧?”
“我非常担心,如果我说没想过,你会马上给我踹下马车,自己去找朗纳。”亚瑟说,“当然想过了。第一,我笃定那艘船还在世上,否则朗纳不可能到处流窜,他准是在找船,或者干脆是开着那艘船在满世界跑。第二,目前世人对这个传说的了解还非常有限,但塞壬女神号上一定有线索,朗纳也是个活线索。第三,如果她对抗不了梅林的诅咒,那我就回伦敦,说服亨利四世传位于我,我亲自当不列颠的国王。”
“哦,这也是个办法。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当国王呢?”
“对我来说,那是仅次于生生世世受罪谴的惩罚。”
“生生世世…那到底是怎样的惩罚?”
“我死不掉,所以我猜估计是重复将人折磨至濒死状态的酷刑吧。”他不住地打寒战,“这是梅林写在我灵魂里的恐惧,哎,我打心眼抵触去想这件事。我真的不想…”
于是我连忙换了个话题。
“那你见到朗纳,打算怎么和他说呢?”我作思索状,“需要我装成被威胁的样子吗?”
亚瑟红着脸说“这就不必了吧。”
“他认为我是活的还是死的?”
“我不好说。如果他回过西约克郡,也许会听说你被海盗带走了,但也许不会。如果村民们能形容出黑色的船,那也许他能锁定到不沉舰…变量太多了,哪一项我都无法确定。”
“拜伦德家对不沉舰的印象是怎样的?”
亚瑟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我叹了口气:“希望能瞒住你的身份吧。到时候就说你是随便什么皇家海军的船长…”
“不沉舰现在也是英国皇家海军了。”
我斜睨了他一眼,继续说:“总之,我们就把这个邪恶的绑架团伙故事改编成拯救空巢小女孩的故事吧。哎,十年来我一直把后一个版本视作真相,编此故事一定手到擒来。”
“哎,玛姬,我…”
“亚瑟,别总是像个老头子一样叹气,你变得都不像你啦。”我笑嘻嘻地凑近他窘迫的脸,“虽然这个形象挺新鲜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变回去,不要就此消沉了。”
“我已经几乎一无所有了。”他轻飘飘地说,“我只有你了,玛姬。”
“马车后面那些沉甸甸的珠宝可要抗议了。再说,我们解决完塞壬的问题,还要回去找利亚姆呢。”我故作夸张地叫嚷起来,“你可不许假装忘了这件事!不沉舰还是你的,你还得去接她回来呢,利亚姆可不要。”
亚瑟没有接话,只是望着我微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想说什么,你大可直说嘛。”
“玛姬,你比之前活泼了许多。从前你总是顾虑重重、小心翼翼的模样。”亚瑟眼神复杂地望着我,“现在才是真实的你吗?”
“也许吧。不知为何,离开了心心念念的不沉舰,反而心里畅快了许多。”我轻松地笑着说,“虽然得知了您阴暗残酷的一面,但好像我们之间从未有过的拉近了距离。”
亚瑟哑然失笑:“真惭愧。”
“过去的十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去想为什么您如此慷慨地帮助我。我常常惶恐不安地处于幻梦般的现实何时融化为泡沫的恐慌里。普利茅斯的生活一切都好,但就像缺了一块的拼图,积累的幸福、满足都从空洞处流走了。现在您用一块泥巴堵住了它,虽然每每看到它时都不免低落,怪它毁了整幅画,但我的幸福不再流走了。”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把你留在普利茅斯整整十年。”亚瑟面露不忍,“这彻彻底底是我的傲慢所致。”
“错了,你最大的错误是把利亚姆抛下十年。他最年轻、最饱含希望的青年时代就在日复一日的琐碎事务中消磨掉了。虽然他嘴上说自己更适合文书工作,但倘若真如此,他登什么海盗船呢?尤其是当他得知自己真正的任务是像看犯人一样监管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女孩,他怎么能不崩溃呀!他那十年算什么?算你手底下的游戏吗?利亚姆还愿意替你到北美卖命,他才是比十个不沉舰都要珍贵的朋友。”
“最令我羞愧难当的,是在你提出这些之前,我完全没思考过这些问题。”
亚瑟别开脸,颓唐地依靠在窗边:“我似乎总是在对不起真心待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