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次。
王从幸轻轻呼气,在伞下吹出一小团白雾。
月未过半,却已经下了12次雨,印象中天晨并不是容易落雨的城市,至少不会下得这么频繁。林沐卉说雨天不好,出门肯定会遇上倒霉的事儿,不过王从幸倒挺喜欢下雨的,听着雨声入睡心里格外舒坦,能睡到自然醒。
“maydaymayday,指挥官呼叫僚机!”耳边传来林沐卉古怪的声音,王从幸能想象到她捏着鼻子的可笑样。
『还没找到地方呢,着急?』
“不对!你要回:收到收到!”
『收到收到!』王从幸有样学样地回复。
“僚机继续寻找吧!over!”
自从王自启的讣告传开后,琴川美绪那边就没了音讯,这些天也出奇的安静,没有突然的破窗而入,没有深更半夜的行刺,外出时也没有现什么陌生人在跟踪他。
为什么“刺客”都销声匿迹了……理由倒也不难猜:或许是忌惮这位还在家里磨蹭的女孩,或许是刺客们放弃了,亦或许是因为王自启的死讯传开,不再需要为他这个“替代品”大费周章,王从幸认为这点才是大头。
昨晚百无聊赖的三人在玩“说出一件自己从来没干过的事,如果谁干过谁就要喝酒”的游戏,王从幸本来想用饮料代替,但林沐卉却满嘴跑火车,说什么村修都喝了,你也要喝,而且要多喝,多喝就习惯了!不喝酒以后怎么和领导打交道!不喝酒以后怎么升职加薪……
结果半小时后半瘫在沙上的林沐卉边挥舞手里的酒瓶边碎碎念,舌头打卷脸色潮红,和她半小时前夸下的“千杯不醉”根本不搭茬。
“僚机的任务就是……就是牺牲自己为指挥官保驾护航喔,少年你加油喔……未来大有可为喔……”
等王从幸扔完垃圾回到客厅,现林沐卉已经睡着了,七扭八歪地横在沙上,睡相极差。村修则坐在沙角落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啤酒,两人的眼神撞在一起,又不约而同地回避。
说起来,这位红樱家的公子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公子哥的派头——不管怎么看,他就是个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高中生而已。
出于尊重也好同情也罢,王从幸和林沐卉都没有在村修面前提到过关于义体反噬症的话题,而村修也并没有主动谈过这方面,或许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主动示弱。
林沐卉说义体反噬症是只有能力者才会患上的病,只要能力者移植或者安装过义体——包括医院默认给新生儿安装的Id芯片——反噬症就已经扎根在了患者体内,只要病,患者的生命就只有几年、几个月可活,甚至更短。没有解药,没有奇迹,只能寄托于运气,祈祷自己没有病,祈祷自己不会是那个“幸运儿”。
王从幸却觉得这事儿诡异,义体和势能这俩八竿子都扯不上干系的竟然会产生如此恐怖的化学反应,巧合地就像是上天不允许能力者使用人类的造物一般。
好吧,人类——王从幸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感到惊异,他不知不觉间竟也给能力者和人类划了个区分。
他自然问过林沐卉,既然如此为什么能力者还要选择植入义体呢?对方却说有不少能力者都是后天才知道自己有这种力量的,到那时候早就晚了,况且谁又能判断婴儿是不是能力者呢?总不可能不给新生儿一个合法的身份吧?这也是许多能力者排斥义体的最主要原因,说什么“是对我们无耻的模仿”“玷污了这份血统”,其实就是怕死嘛!
“那你……现在有症状了么?”当时王从幸这么问她。
林沐卉却耸耸肩,满脸无所谓:“我不知道,所以我把每天都当最后一天过。”
把每天都当最后一天过!多经典的名言,只是从林沐卉嘴里说出来,王从幸怎么都觉得不对味。
或许大部分能力者都是带着这种想法过日子的,或许其中也包括琴川村修,而且他很可能会成为一个短命的能力者。
所以是这样么?他的性格就是因为这个导致的么?王从幸端详着村修,对方自顾自地喝着酒,瞳孔偶尔闪烁,时不时还会勾起嘴角。
原来他早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便不想和他人再有过多的关系了么?
王从幸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村修和王自启会成为不错的朋友,哪怕他和王自启的交流只有那么些时间,他也觉得这两个人很像,不管是性格,还是交流方式。
嘿,说不准王自启曾经和村修一样呢,是个脾气古怪的死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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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儿黑”,人们给这条老街起的俗称,因为这片地界曾经很容易就断电,而且一断就是大半天,白天还好,到晚上就两眼一抹黑,三米外不分男女,五米外不分人畜。夜里经过这儿偶尔能听见幽静的街里传来几句咒骂和抱怨,不用想,准是有人绊在那儿了。
但这些已成记忆中的过去式,未来的黑街灯火通明,义体诊所、烧烤店、路边摊、包括服装店都应有尽有,就连道两边的地砖也铺上了灯带,甭说黑,怕是鼹鼠爬上来都得哀嚎半天。
不过现在路面上并没多少人,毕竟喜欢下雨天出来压马路的只占少数,或许是王从幸来得不够晚,眼下还不到人们开始夜生活的时间段。
沿着黑街没走多长时间,王从幸就停下了,他抬起伞,透过墨镜打量起眼前这家店面:硕大的“义体工坊”灯牌浮在半空,在雨中也仍旧晃眼,大门虚掩,隐约从里面飘出股消毒水的味道,还有种说不上来的,些许怪异的花香。
就是这儿了,“黑街里最中间的那家义体改装店”,和林沐卉说的地址对应,墨镜也提提醒着王从幸到了目的地。
“新手村的第一个任务,堪比给村长爷爷送信”,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王从幸心说。
收伞推门,没想到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味儿扑面而来,呛得他直皱眉头。不,不仅是消毒水,其中还夹杂着烟草和那股诡异的花香,堪称对呼吸系统的毁灭性打击。
王从幸一边努力适应店内恐怖的味道一边观察店内装潢,真是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管是义体配件和各种认不出来的器械都摆放得井井有序,墙壁、地面、甚至是天花板都一尘不染,实在想象不出来能把店打理这么干净的人是怎么对这股怪味熟视无睹的。
柜台后坐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清秀男孩,就捧本书专心地看着,看样子店内的味道对他影响不大,至少没有王从幸这么强烈的反应。
“您好,请问这是郑老板的店么?”王从幸摘掉墨镜,向男孩打招呼。
男孩瞥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回到书上,语气平淡:“对,郑氏义体工坊,您有预约么?”
“我不是来安装义体的,我是来找郑老板本人的,请问他在店吗?还是说您就是?”
“郑老板出门了,您可以稍等会儿。”男孩从柜台后拽出了张转椅,推给王从幸。
好——吧,出师未捷。
王从幸只好回了句谢谢,然后坐在椅子上给林沐卉消息。
『不在家,怎么办?』
林沐卉没有回复,王从幸去看男孩,对方也丝毫没有聊天的欲望,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只听见屋外淅沥沥的雨声。
似乎总是有这种时间留给他,王从幸心想,王氏电梯里也好,驿站也好,哪怕是林沐卉的家里,总有空余的时间让他能好好观察一下周遭,思考几秒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