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声刚落,一抹身影利落下了马,跪到了皇上跟前来。
姬琰一身黑色骑猎装,身姿挺拔,跪得也端正,只是垂目,不发一言。
“看看这是不是你的箭。”皇上这会儿好似又平静下来,他审视着自己这第七子,目光凝重。
姬琰只瞥了一眼,便沉声答道:“回父皇,是我的箭。”
“为何要伤你六哥的马?”
姬琰这才抬眼直视着自己父亲:“手生,那一箭射歪了。”
“荒唐!”皇上厉声呵斥,手边那琉璃酒盏哗啦一声碎在姬琰身旁。
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那支箭又稳又准地洞穿马匹双眼,怎么可能是意外。他们算是都看了出来,姬琰这就是故意要害姬霖落马,几位皇子之间不和也不是怪事。他们只惊讶这平日里一声不响的七皇子今日怎么当众犯这样致命的错误,若是及时认错也就罢了,念在骨肉之情还可轻罚些,可他竟还敢跟皇上呛声,这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
姬琰仍是直直与那高高在上的威严男人对视着,他甚至不大熟悉自己父亲的模样,这么些年来第一次被他这样长久注视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心下有几分可笑的遗憾。
他既做了这事,也并不后悔,左右最多不过是刑罚贬斥,他清楚这罪还不至死。若是那一箭真不慎整死了姬霖,他赔上一条命也不亏。
他就那样冷然听着旁人议论,神情淡漠,丝毫没有要认错的模样。
皇帝将至天命之年,已初显出力不从心的疲态,被他气得头昏,手扶着身旁太监才勉强稳住视线。他今日本就半醉了,眼下头疼得厉害,模糊间打眼看过去,自己这一年不见上几面的儿子只倔强地朝自己望过来,眉眼那样清楚锐利,神情间不仅丝毫不悔,还有几分妖娆凌厉的笑意。
那点若隐若现的笑意在嘲讽他至高无上的权力,什么都不会叫他畏惧。
像极了……像极了那个女人。
他亲手赐死的女人,一株摄人心魂的血红玫瑰,活着会枯萎,死了就永远盛放着。
他几乎有一瞬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沈皇后看着姬琰那张脸,捏着衣袖的手指发青。
唯有她知晓此刻皇上的异状是为何,她忙扶住皇上,朝那一旁的侍卫下令:“还愣着干什么,六皇子姬琰大逆不道,谋害亲兄,顶撞圣上,德行有亏,立刻将他捉拿关押,依宫中刑罚论处。”
此时她言辞急切,全然失了平日里那雍容端庄的风度。
“慢着。”皇上却喝止了正欲动手的侍卫。
他逐渐恢复了神志,似乎连那一抹醉意都去了,双眼清明,打量着眼前跪着的姬琰,半晌都沉默不语。
“圣上明察。”
直到一个声音打破死寂,人群中一道清瘦身影走到姬琰身旁跪下,那是个清隽的年轻宦官。
他深深叩首,礼数周到,不急不慢道:“奴才是伺候七殿下的舒望,方才那一箭是我不懂事,见主子不在,擅动了他的弓箭,这才不慎伤了六殿下的马。主子重情重义,怜惜奴才,这才意欲包庇,并非有意欺瞒圣上。我愿一人承担罪责,还请陛下明鉴。”
姬琰后背一凛,难以置信地看向舒望。
这一番话比姬琰说得还离谱,在场没一个人会信,那一箭的准头哪里是他这样一个清瘦阉奴能及。可这次皇上却没动气,语气平淡:“哦,是这样吗。”
他扫视过在场所有人,余光瞥见沈皇后鬓边纹丝不动的翡翠步摇,又见贺兰氏早抱着自己儿子泣涕横流失了体统,哭喊着叫皇上为孩子做主,宰了那小野种。
皇上皱眉,叫宫女拉了她下去。
这时太子姬颉离了坐席下跪恳请道:“七弟向来持重,想来也做不出这样残害手足之事,还请父皇饶过他这次御下不严之罪。”
从蓄意谋害兄长到现在硬生生被几句话说成了管教奴才不严,今日这出戏真真叫人大开眼界。
太子这样懂事,皇帝自然十分满意。
他又恢复了那副整饬威严之貌,挥手命侍卫将这几人押下去,对太子吩咐道:“你一向仁厚,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处理吧,别叫朕失望。”
虽然这事由姬颉处置,但那天皇上的态度其实已经明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姬琰故意放了那一箭,手下奴才出来顶包只不过是给皇上一个可以宽恕他的借口。
再荒谬的说辞,只要皇上选择信了,就由不得旁人不信。
皇上还远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不至于看不出舒望那点刻意演给自己看的破绽,但这胆大包天的奴才的确为他护住了这第七子。
贺兰氏一族染指刑司大权,无人可制衡,宫内外势力盘根错节,当日姬琰若真依着皇后的发落入了牢狱刑房,即便不死也得掉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