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愕地抬
起眼来,只见德姬隐忍着怒火的脸。“如果没有云琛的爱,你根本不会存在于这个世上。”她顿了一下,仿佛在下很大的决心,“对你撒谎,只是因为我不想看你生不如死。而你,根本没有资格指责一个给了你生命的人说她残忍!”
『陆』
云琛和水潋,确确实实,相爱。
且,至死不渝。
德姬确实骗了我。三年前,水潋的死,并不是因为刺探军情而行迹败露的处罚。而是因为背叛。——那份军情,明明有机会送走,可是她却没有把密函交到哥哥水澈手上。
她把那封信扔进了火盆。然后,带着重兵赶来的德姬推开了宫门。
面对云琛,面对德姬,水潋什么都没有解释,她只是轻轻的笑,“横竖,我是要背叛和亏欠,并为此付出代价的……那也就无所谓更对不起谁和是否走错更多路了,你们说是不是?”
最终,她没有亏欠自己的爱情,而是背叛了自己的祖国。
她再也回不去燕国,故乡容不下这样的叛徒;她也没有办法留在云琛身边,因为云国上下,不可能允许这样一个细作继续留在宫中……
剩下的唯一选择,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水潋最后对德姬的请求是:“请放话出去,让世人知道,我是因行迹败露而死。我虽不孝,但这可以保全我家族的名声,不会让他们因为我而受到牵连……”
就在云琛御驾亲征打败水澈大军,凯旋回到炽
日城的那天,水潋割裂了自己的手腕,然后从月华殿旁的凌云阁上,跳进了泪湖。
自她死后,云琛痛不欲生。一度纵酒沉沦,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里,画水潋的画像。
翌年春日,他亲手做了一只美人风筝。那美人,画的是自然还是水潋。
德姬知道,云琛始终不能释怀——她不忍看见哥哥如此痛苦,也有心补偿水潋的那段情殇,于是便将那只风筝带回了月华殿。
德姬整整七天没有出门。
七天之后,她送给云琛一件礼物。
这礼物是个女子。
她叫她,子鸢。
子鸢,纸鸢。
没错,那个名叫子鸢的女子,就是那只美人风筝。
德姬用了七天的时间,耗尽自己的幻术和灵力,终于凑齐了魂魄和气息,赋予了她崭新的生命。可惜,美人无心——急中生智,德姬顺手从水晶盆里捞出了一颗璃珠,定在了她的身上……
眼泪一滴滴掉下来,落在衣襟上,扑簌一下,消失不见。
我把手伸进怀里。胸前挂着一只小小的锦囊。掏出来,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颗五彩的琉璃。缠绕的花纹古雅繁复,花叶间浮出来的,是个“鸢”字。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没有家人,没有来历,没有姓氏,也没有记忆。
原来人生真是荒谬——哦,不,其实我连人都不能算是——我不过,是一只在德姬的操控之下,成了精的风筝。
『柒』
还顾不上把这些儿女情长和悲怀感伤
的事情想清楚,烽烟就已经在边关燃起。
一时之间,兵荒马乱。
我不再闹性子。一方面是因为时局紧迫,顾不得;另一方面则是,知道了自己的来历后,反倒淡定坦然,心无挂碍。我爱云琛。云琛,我知道他爱水潋,就像我已经明白了自己是水潋的替身……替身也好,影子也罢。最起码,他爱恋的眼神,终究在我身上胶着。所以,命运对我,其实也算不上不公……我爱的那个人,毕竟还是爱我的。
匆匆转眼便是中秋。是夜,云琛、我和德姬三个人在湖心赏月。
湖面略有薄雾。百亩莲荷随风摇曳,清香伴着月光,美如幻境。可因了和燕国之间的这场大战,各人心底其实都有些心不在焉。
德姬尤其心神难安。命人搬了水晶盆出来,一次次占算着云国的前程。
静寂的尴尬里,云琛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强求无益。就算天意可知,命运,也很难逆转。”说着,信手从水晶盆里拈出一颗珠子。
他把珠子递给德姬,德姬却没有说话,也不肯接,云琛扭头把珠子塞在我手里,转身离开了。
心中隐隐闪过不祥之感。低头看去,果然,皎皎月光之下,那颗珠子上,赫然浮现出一个“灭”字。
一直对着水晶盆发呆的德姬突然笑了。
“子鸢,你知道这世上最可怜的人是谁吗?”她兀自笑着,嘴角满是苦涩。“是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
听她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人人都觉得我幸运,生就了看透命运走势的能耐,宛若神祗,事事都比别人占先机。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痛苦?看透……如果看不透,或许心里还好受些。看得到,预料得到,什么都知道,却无力,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她笑着抬起脸来,目光里有几许凄凉之意,“可是我不甘心。我总是试图改变命中注定的东西。我以为我看得透,我以为我能拯救……可其实,什么用都没有……”
“德姬,”我走到她身边,扬手把那颗珠子远远丢进湖心,“你其实很厌恶成为云国的神,对吗?”
“哈!”珠子落在湖中,泛起点点涟漪,德姬在月光下撇了撇嘴,冷声一笑,“从来也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愿意。我生来便背负了这沉重的命运。根本,没有机会选择……”
『捌』
九月初八。重阳前夜。
燕国三十万大军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