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席卷全身,陈津北搂着身前男孩紧实的腰腹,惯性带得他前倾,他的下巴搁到了周许的肩头。
车厂内重金属与朋克的装饰物迅速从他眼尾掠过,视野渐次开阔,只眨眼间,周许已经带他驶上了盘山赛道。
远处霞光灿金,泼泼洒洒染了半匹山,是冬日少见的华丽。
但陈津北的视线却并没怎么放在两侧飞掠而过的山景上,他只是轻侧着黑沉的眼,望向周许认真的脸。
这几乎是他前18年最熟悉的人了,周许是在他手底下寸寸缕缕长起来的。
从只会哭着闹着路都走不稳要他抱,长到现在能驾着高速机车带着他驶过弯弯绕绕的山道。
幼年那个咬着糖撒娇的小孩还在蹒跚学步,而眼前少年的侧脸已经有了锋利的轮廓。
太快了,陈津北想,快到过往18年,像只一眨眼,就过完了。
车在山顶急停时,惊飞了树梢上停留的一群冬鸟,鸟群振翅飞走,周许立在陈津北面前,帮他摘了头盔,然后弯腰偏脸认真去看他的表情。
陈津北额前的短发被头盔弄得凌乱,周许一手压住他的额发,一边问:“害怕吗?”
刺激总是与眩晕和失重感同步出现,陈津北坐在块山道边的石头上,他的脸色沉静,但微有些泛白。
周许蹲在他旁边,胳膊搭在他膝头,下巴也垫上去了。
他自下而上去看陈津北的脸,眼里有好奇、也有疑惑:“很难受吗?”
周许还没见过陈津北怕什么。
“有点晕。”陈津北拉了把周许,让他离地上那摊脏泥远了些。
盘山赛道是圈圈弯道,开车的周许不觉得,倒真给陈津北转晕了。
周许抿唇想笑,又抬起两手摸到陈津北的额头两侧:“那我给你按按。”
但他根本不会什么所谓的按摩手法,只用指腹轻轻地蹭来揉去。
最后是陈津北捏住他手腕,低声说:“可以了。”
周许的下巴仍垫在陈津北膝头,他仰着脸眨着眼问陈津北:“那你好些了吗?”
只等陈津北应声好,周许就将人拉了起来:“那你过来。”
他们在山顶,周许像是熟悉山顶的几条路,他牵着陈津北踩过冬日的泥地,穿过并不繁茂的树林,视野逐渐开阔,迎面而来的冷风越发寒凉。
周许终于停脚,他手臂往前一伸:“你看——”
顺着周许的示意,陈津北看见了山那边火红的圆日,他们站在高处,视野尤其开阔,将整片橘红色的天空和山峦尽收眼底,山脚下,是深蓝的海,海面的凌凌波光晃似星子在闪耀。
“漂亮吧?”周许立在他旁边说话:“这是我找到的,最好的观景台,我早就想带你来看了,但你每次来抓我,就直接将我逮回家了。”
“终于带你来看了,”周许像是轻轻叹了口气:“夏天的时候更漂亮,山脚还有野炊和放风筝的人,像画儿一样。”
“等高考完我们带六点儿去那里吧,它可以撒丫子尽情地跑。”
像是想到六点儿猴急的憨态,陈津北轻轻勾了勾唇。
周许在此刻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他手上戴着的仍是陈津北买给他的那块表,他突然将手臂抬起来指向西南方向:“——你看那边。”
陈津北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日落的方向,有架白色的飞机正划破夕阳向他们驶来,机尾搅乱的云层像是这副艳丽画像泛起的无伤大雅的涟漪。
耳边周许的声音始终没消,他问陈津北:“你看见了吗?那边有架飞机飞过来了。”
他说:“两分30秒之后,飞机会飞过我们的头顶,这是我在市里找到的最好、最近的一个观赏平台了。”
周许看着时间数秒数,在飞机即将越过头顶的那刻,他扯住身边陈津北的胳膊,叫他:“快抬头看。”
轰鸣声无线趋近,巨型飞机带来短暂遮挡的阴影,有风自四方聚拢来,他们的头发和衣摆都被吹得晃动。
飞机平稳驶过了下方两个少年仰起的脸。
“我都算好了的。”周许仍仰着脸,目光追着飞机飞走的方向。
陈津北已经抬起了头,他微微侧眸,看向身边笑容格外干净、格外天真的男孩。
陈津北就管了周许这么一个小孩,所以他管得尤其细致,细致到每年冬天都得让他早晚涂抹的润唇膏和护脸霜,细致到周许这么一个爱在户外吹风的人,脸唇和身上的皮肤也从没在冬天干裂过,反而细腻润泽。
夕阳的橙光越发浓郁,给周许的脸和头发都抹上了层蜜色,在冷风里站了这么久,他的嘴唇仍带着粉。
他转脸朝向陈津北,说话的口吻里藏着些自得:“这架尾号18的航班会在今天晚上5:35经过这个地方,18——你今天就是18岁了,巧不巧?今天这个地方要路过23班飞机,就这一趟航班的尾号是18,我来的路上一直在偷偷看时间呢,就怕错过了。”
周许拽住陈津北的手腕,说着话无意识带他的手臂左右晃了晃:“我想了好久好久,要送你礼物,我拿成绩当礼物好磕碜,但我又没钱,你不让我拿我爸的钱给你买礼物。”
他说:“而且,你什么都不缺,你现有的东西都挺好的,车你不要,那我还能送你什么呢?我只能带你来看我好喜欢的风景,带你来看我好喜欢的飞机,我查了天气预报,幸好今天是个好天。”
寒冬的风在此刻都变温柔了,混合着少年低又缠绵的声音,眼前景象像是副巨大的、华丽的动态画,树叶在霞光里轻动,船只在海面上轻摇,尤其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