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秦瑶:“你有没有喷过什么香水!”
之前这股味道都是从秦瑶身上传来的,但刚刚只出现了那么一瞬,就又在微凉的空气中消失得无踪无影。
秦瑶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古怪道:“什么香水,我一只鬼魂哪里来的香水!”
兴许是他多疑吧,陈淮抿一下嘴,说:“算了,白问。”
周围的楼栋稍显逼仄,呈发射状散开,二人站在建筑物中心里,抬头,视线被老楼的影子遮得一干二净,本来就如同一线天的过道,还扯了各种各样的晒衣绳,湿答答的衣服不停向下滴水,如同下雨一般。
陈淮稍一侧眼,看见了那个门牌号——中新路136号。
果果……孙红萍拎着包从一家很小的足道店里走出来,头发披散着,脸上化着浓妆,粉底也没遮全稍显苍白的脸色。
她的鞋子也是带短跟的,踩在地上踢踢踏踏地响。
秦瑶扭头看着她的背影,望了很久,看她走了很长的路,就那么安静地看着。
陈淮此时也道不清自己的情绪,虽然见了面,他却什么也不记得,因为是半透明状,连喊她一声“妈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她走啊走,步履越来越匆忙,大了一圈的矮跟鞋将她的脚踝磨红磨痛。
这就是她离开家以后,在做的事情吗
秦瑶开了口:“要跟上吧。”
陈淮“嗯”了一声,刚转过身没走几步,看见曹医生也从那家足道店里出来,领口敞开几颗扣子,外套搭在胳膊上,脸上还挨了一巴掌。
这时候的曹禺看起来还很年轻,比他在医院看见的时候还要年轻许多,只不过显得有些憔悴,被打了以后,拿舌尖顶了顶腮,吸了口凉气。
他看不见陈淮,但是又恰好停在了陈淮旁边的位置,稍微眯着眼睛盯着前面走着路的孙红萍,看着她转弯下了几步台阶,进了一家破旧书店里,连个店牌都没有,摆了一块儿裱好的书法字,写着“棄書庫”。
曹禺余光看见了站在一侧的秦瑶,然后又多看了两眼,像是觉得她的长相熟悉,秦瑶低一下头,骤然紧紧握住陈淮的手,下一秒,曹禺就怔住了,揉了揉眼睛,四处环顾着。
“我还以为……”
“怎么可能。”曹禺低声呢喃。
他最后往那家“棄書庫”看了一眼,背过身子从另一个路口出去。
陈淮盯着两人紧握住的手,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秦瑶抬一下眼睛:“没有害怕啊,抓你一下都不行方便跟踪而已。”
他只是低眼看着,不置可否。
……可她明明抓得那么紧。
老旧的二手书店堆满了书,里面再贴一张纸写着“店内皆同學”,看起来孙红萍和书店的老板不太熟,应该是第一次来,艰难地从堆成山的旧书里挑挑拣拣找到自己想要看的。
她租住的房子离工作的地方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徒步走回去要花半个小时,陈淮看见她从口袋掏出钥匙,拉门的时候红漆铁门吱吱呀呀地叫,发出像刀刃滑过钢板一样刺耳的声音。
水泥地面,废土风一样廉价的装修,二十平米左右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很小的书架。
陈淮发现那书架和秦瑶屋子里那个长得很像。
孙红萍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弓身在窄小的洗手池前卸妆,然后新撕开一大瓶漱口水,咕噜咕噜含了十来分钟才吐,吐完了还要再重新刷一遍牙,把每个手指缝都搓干净。
做完这一切,天都黑完了,外头的鸟叫分不清是麻雀还是丧鸦,叽叽咕咕的,跟剧烈的风声混得不分你我。
孙红萍把烫卷的头发扎起来,开了一盏小灯,坐在书桌前开始很安静地看书,眼神温吞,抚书的手指关节肿大,一边看一边写写画画,用密密麻麻的小字批上注解。
她看《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写:
【她的光亮是要在旁观完她的一生以后才能感觉到的。】
【但我不会把我的爱寄托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孙红萍重重写:【尤其是男人。】
她挣的钱,大部分用来租房、交水电,小部分被唐娟要了过去,那个人总是哭爹喊娘地说她去了大城市就忘了辛苦养育她的老家爹妈。
可是当初说好带她去北京,最后却被骗到霖城,给唐娟不靠谱朋友的足浴店做工。
唐娟跟她说很挣钱。
确实挣钱。
因为不只有洗脚而已。
家里没有供她好好念书,孙红萍小学都没念完就被唐娟逼得退了学,最开始因为年纪太小,身子又细又弱,送去厂里根本不得行,唐娟就叫她去给有地的地主家掰苞米,一筐才挣一块钱。
后来十几岁了,就被送进厂里干活儿,弟弟要升学了,孙红萍就又被诓到霖城来,没文化,教育程度低,法条识不得几个,老板说她签了合同,就要打二十年工,不按合同来就要她赔钱,当初他给了唐娟二十万,如果违约,孙红萍要赔五十万。
可她去卖血都挣不到五十万。
刚进来的时候,孙红萍性子太犟,把每个客人都挠得冒血,在换衣间换衣服的时候,同事谈起刚离职的一个员工,说她攀上高枝,她男人替她给了五十万,走了。
那时候她们都爱喊一句话,叫“洗脚妹也有春天”。
孙红萍低头把衣服扣子扣好,什么也没说。
曹禺在店里干兼职,最开始孙红萍以为他是店里的男技师,因为这里也是有那样的服务的,只是过于年轻了些,看上去还在上学。
后来她知道,曹禺是大学生,只是兼职站前台的,那个年代没几个人会玩电脑,店里的什么单子都是他负责敲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