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你威胁错人了,如果你没来碍事,我现在就已经如愿死掉了。”
按理说正常人看到这样超自然的事情一般都会慌一下,陈淮却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就好像这种事会发生无数次一样。
鬼火安静地在他眼前飘了一会儿,陈淮漆黑的眼瞳里映出一点儿蓝色的亮光,外头救护车的声音覆盖了鸟鸣,宽大的车努力颤颤巍巍地挤进这样窄小的破巷子里,但那条不值钱的命早就失去了挽救的余地。
一人一鬼就在这样的喧哗中安静对视了两秒,鬼甚至没有眼睛的实体。
陈淮低下眼,平静道:“你这鬼的运气也是挺差的,找上我这么个货色,我本来就没打算活,你不如再偷偷躲进别人的衣柜里吧,我可以告诉你哪户人家最有善心。”
它突然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你就是我找的最有善心的人。”
陈淮扬了下嘴角,但并不想笑:“你眼瞎!”
它开始转着圈地细数:“半年前,你家门口来了一只躲阴凉的瘸腿猫,你给猫洗了澡喂了饭,把猫装进自行车的篓子里,骑了一个小时送去了救助站。”
“三个月前,一楼尽头的周奶奶一个人死在家里,周奶奶没有家人,你给她雕了块木牌,烧了香磕了头。”
陈淮定定看着它,表情变得沉默,眼里无波无澜,最后也一个字都没说。
鬼魂继续叙述:“今天跳楼死的孙老头,他以前没糊涂的时候偶尔会把你叫到家里去吃饭,你昨天晚上往他窗台上放了一千五百二十三块五,把你全部的钱都留给了他,然后打算今天干干净净地死去。”
仅仅十多平米的出租屋里,只有两扇脑袋大的窗户能往死气沉沉的屋子里透来一些光线,窗户下面的小桌子上摆了没用几次的锅灶,跟洗手池挨在一起。
逼仄到喘气和呼吸都没办法掩盖的屋子里,此刻安静了下来。
陈淮关了柜门,转过身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
“你牙都没刷完就跑进屋子里就是想拿你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叫救护车,只是有人比你快而已。”
陈淮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有种被人猜中心思的心虚,他错开眼嗤笑:“鬼怎么会懂人心。”
蓝火荡了几下:“鬼,怎么不能懂人心!”
它飘向陈淮的方向,在他肩膀上跃来跃去,陈淮眼前不断闪过蓝色的虚影,鼻间嗅到一点玉兰花的香气,他恍惚两秒,又听见它的声音:
“我知道你的一切。”
鬼火往下坠,陈淮抽手出来接住它,掌心像落入了一团蓝色的羽毛,轻得没有任何重量。
“陈淮,你别不信。”它落在他温热的掌心,“我是来救你的。”
“砰砰”几声,外头有人叩响了门,陈淮回过神来,往门外看去,斑驳的窗户上出现几个攒动的人影。
“刚刚老头跳楼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外头看着呢警察局的人来了,要问问情况。”
鬼火和陈淮那种莫名其妙的对话被这声音打断,陈淮甫一眨了下眼睛,两手一撒,小火苗就从他掌心坠下去,晃了几下又很努力地往上飘,像什么笨重的鸟。
陈淮往大门处走去,先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然后把门拉开,外头乌泱泱的聚了不少人,视线交错落在他身上。
寒风一下子往屋子里灌,鬼火毫无避讳地飘到陈淮肩头,外面的人表情未动,看样子什么也没看见。
刚才第一个到处叫人的就是陈淮的邻居,他连对方姓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很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衣服,站在冰天雪地里跟朵花儿似的。
还有几个穿警服的,应该才来不久,挤过来问了他几句,比如老头什么时间跳楼的,当时他在做什么,是不是除了孙老头,没别人在楼上。
陈淮面色很镇静,语气也平淡:“楼上没人。他年纪太大,得了痴呆,挺多人都知道。”
对方粗略地点了几下头,又问张老头在这儿有没有熟人,难道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吗,陈淮没说话,边上人替他答了:“喏喏喏,就你边上那孩子,以前经常上姓孙的家里吃饭,就他跟跳楼的老头最熟了。”
陈淮还是没说话,警察打量了他几眼,说行,去警局做个笔录。
他进了警车,鬼火还趴在他肩膀上,跟甩不掉的口香糖一样,话也很多。
“我猜你刚刚一定想翻白眼骂他,明明孙老头有自己的亲孙子,要了解孙老头的事儿怎么非得把你这个假孙子扯上。”
陈淮侧目看了它一眼,因为不能平白无故在警车里自言自语,他索性不理。
它倒是不依不饶:“你又在想,这幻觉什么时候才会消失,自己一定是发神经了。”
车里安安静静的,坐在副驾驶的警察就跟他唠了几句,问他怎么认识孙老头的。
他直白地说:“之前穷得要饿死了,他给了我几个包子,我看他人傻,就一直去他家里吃饭,老头认不清人,把我认成他孙子了。”
“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会穷到这种地步,你爸妈呢!”
“死了。”
“都死光了!”
“差不多吧。”
警察咂舌一下,又开始跟他说起国家的政策,说像他这种孤儿可以去申请各种补助,好好念一个大学,还能为社会做一点贡献。
车轮在厚厚的雪堆里轧出几道车印,陈淮的身子晃来晃去,他听不进去,扭一下头,把车窗摇下来一半,刺骨的风就钻入他的鼻息,陈淮眯住眼睛,喘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