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呢?”周濛忍不住问,她听说了,司马功最后死于洛阳刑场,是周劭亲自监斩的,所以,元致到最后也没真的下得了手。可是,他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元致杀了他明明不该有任何顾虑。
“我想……”他斟酌了片刻,“我想把他送给你的兄长,你兄长一定还有关于你们父亲的事情要审问他,然后,他还可以用司马功的人头去向你们的祖父邀一份功劳。”
“那你图什么呢?”
他这一番打算,处处是为周劭着想,周濛想不出来他花了那么多的工夫做这件事,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元致轻轻咳了一声,喉结滚了一下,才道,“我原本是想借此向你的兄长……提亲。”
周濛微微张嘴,听得目瞪口呆。
别人提亲都是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而他当年动了提亲的心思,送的却是一个待斩的死囚。
还真是别出心裁。
但好在,当年她离开温泉宫的前夜,曾经心心念念未能亲耳听他讲的话,三年后的今天,从他的口中了却了遗憾——
原来他想过要提亲,想过要过三书六礼来迎娶她的。
怎奈何时过境迁,当年的心心念念,现在想来,也不觉得有多么重要了。
“然后呢?”
她随口继续问,可问完就后悔了,因为再后来的事情,她都知道了,不需要他来说了。
元致从幽州带司马功去了洛阳,亲手将人交给了周劭,办完了所有重要的事情后,才得知她从未南下找过兄长,还以为她仍留在温泉宫等他回来,于是他又马不停蹄回了卢奴城,而彼时的温泉宫早已人去楼空……
好在拓跋延平是个磊落之人,将自己逼她离开的事情悉数告知。
可是元致不信,不信她不留只言片语就离开,便四处去找,恰逢温如操办完她的丧事,最后一次返回中原,被元致找到,并将周濛的死讯带给了他。
她略带歉意地笑笑,“算了,后来的事,温如都告诉我了。”
元致沉默地点头。
原以为又要经历一番长久的无言才能继续再聊些什么,周濛都开始在想,最后与他再说些什么呢,突然,身边传来男人轻缓的询问:
“那你呢?三年前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周濛的小猫眼里浮起一瞬间的茫然。
她并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过三年前与死亡有关的那些事了,尤其是经历了长达两年的濒死昏迷,醒来以后,她就再也不愿意去翻看那些痛苦的记忆。
而元致似乎全都理解,“你离开后发生的所有的事,温如姑娘和你阿娘都告诉我了,我只是想知道,你那时不告而别,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在他们私定终身以后,他没有一天不在想如何才能娶到她,毕竟他的处境并不好,而她的身份又是如此特殊,他怕给她希望又令她失望,更怕的,是怕自己的处境连累于他,一个措手不及,就会令二人双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他算计来算计去,万万也算计不到,自己一腔热血去找她,打算带着她一同去找她兄长提亲时,被告知的是她的离开,以及接踵而来的死讯。
她临终前甚至没有为他留下只言片语,让他只能在回忆里苦苦找寻——温泉宫里的最后一夜,她最后与他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暗示过不寻常的话?
没有,她什么重要的都没说。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愿意留给他一个交代,一个念想。
这样的诀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让他相信,她是不是在恨他。
可是,她为什么要恨他呢?他从未有哪里辜负过她。
若不是恨,那便是漠视,如她对他一如既往地漠视。
其实,若他有心去深想,她的情意根本经不起细细推敲。
早在洛阳,在他还是思北侯的时候,她对他就有很多次的不信任、怀疑、甚至怨恨。
后来,他放弃洛阳、挥师北上,解了冀州之围,她兴许是觉得对不起他,才愿与他有男女之欢,何况,与他的房事还能缓解她蛊毒反噬的痛苦。
若他全都这样想,那么,她对他做的每一件事,背后似乎都能找到另一个理由,让他相信她的每一分情意都是算计好的,都是别有用心。
但是,他从不愿相信这些无端的揣测,他更愿意相信那一夜池边凉亭的月光下,她表白心迹那一刻向自己流露的真诚。
信任二字,何其昂贵,彼此若是连信任都不愿保守,又何谈相知相爱与相守。
雪片逐渐落成了鹅毛大雪,风夹着雪粒从面上吹过,明明又冷又干燥,她的小猫眼看过来的时候,却蒙着一层雾濛濛的水汽。
“那你怨我吗?”她问。
他方才问她是否有话对他说,她终究是无话可说。
他答道,“我说我怨过,你信吗?”
她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让他无端烦躁,她究竟是为什么会觉得,他从未怨过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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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道,“过几日我就要回去了,你我再见不知又是何时,我所言皆是出自真心。”
话音未落,她眸中便有水雾闪动,泪意呼之欲出。
她又迅速垂下了眼睫,在他的注视下,试图想将一切情绪掩去。
可就是这样不经意的一个小小细节,让元致生出了更盛的燥意,混着从心底生出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