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很快从灶房走了出来,手上拿着柴禾火镰,面对着立在廊檐下的红福,神色难得尴尬:“且等一等。”
他不怕冷,阿娘姐姐不在之后,从未在冬日用过薰笼。外出打仗后,宅子一直空置着,什么都没有。
沈九唤来阿奴吩咐了几句,红福补充道:“还有换洗的衣衫,澡豆,胭脂水粉,哎呀!”
她干脆噔噔噔走向灶房,对阿奴交代了一气,探头看向灶房,里面空荡荡,接着添了各种柴米油盐。
阿奴瞪她,恼怒地道:“这般多,我如何记得清楚,不如你与我一道前往。”
“我要伺候七娘,哪有功夫陪着你去。这点子东西你都记不清楚,还有脸凶?”红福比阿奴还凶呛了回去。
沈九却对红福难得客气,甚至很是谦卑,道:“对不住,是我没想周全,让七娘受罪了。那个福”
“是红福。”红福无语纠正他。
“红福,你将所要的东西全部写下来,我交代阿奴去买。”沈九道。
红福却道:“我识字不多,不会写。我说你写。”
沈九很是好说话,马上应了,将火镰柴禾塞给阿奴:“去烧火煮水。”
阿奴看一眼沈九,再看一眼红福,一下矮了半截,只能悻悻接了过去,拿了水桶去水井打水,老老实实蹲在灶间忙碌。
沈九跟着红福进了屋,对郗瑛讪讪解释了,“七娘放心,阿奴动作快,很快就能回来。”
郗瑛纳闷地道:“既然等下要搬到将军府去,就无需麻烦了。”
沈九愣了下,道:“将军府要先收拾,添置东西,一并买了送去。”
看情形,沈九应当未曾住过将军府,那里也如这里一样,什么都需要重新购置。
郗瑛见沈九神色不大好,便未再多言。
沈九从西屋取了笔墨纸砚,来到正屋郗瑛身边,铺纸磨墨,按照红福的安排,认真写了起来。
写字时,沈九好像是蒙童初学般,坐得端正笔直,执笔的手,远不如他握刀时灵活。
纸上的字,却锋芒毕露,透出一股金戈铁马的气势。
红福的要求多,连头绳针线都交代了,甚至还有鲜鱼,足足写了两页纸。
沈九半点都不见抱怨,甚至很是心虚,红福念一样,他就偷瞄一眼郗瑛。
原本挺直的背,写到最后时塌了下去,神情很是低落。
在广陵城时,因着有仆妇下人在操持,准备得很是齐全。
他的宅子破旧,周围住着的都是穷人,比起她与宁勖在乡间时所住的农家小院要好些,她兴许不会嫌弃。
只是,宁勖依旧将她照顾得很好,在镇上大肆采买,让她在穷乡僻壤也能过得舒适。
宁氏虽没落,被流放到了北地,世家大族的底蕴仍在,他与她才是一路人。
他如何与宁勖比?
宁勖对郗瑛的在意,虽未言说,沈九却清楚明白,宁勖的字字句句,每个动作都是情。
若非郗瑛,他会死在宁勖的手上,宁勖怕伤着郗瑛,才未对他痛下杀手。
不知为何,回到京城之后,沈九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卑与慌乱。
没一会,沈九提着热水进了屋,阿奴领着两个亲卫,扛着崭新的木桶木盆,薰笼木炭,背着包袱皮跟在后面,在净房一阵倒腾。
沈九提着薰笼木炭走到正屋,道:“七娘,净房收拾好了,都重新添置了新的,你先去洗漱,若还需要添置什么,你交代就是。”
郗瑛心道阿奴动作还真是快,她道了声有劳,去到净房,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墙角摆着薰笼,新香柏木的木桶里装满了热水,徐徐冒着热气。门框上的小窗半开着,里面又不会太憋闷,不大的屋子暖香怡人。
靠近木桶的条几上摆着澡豆,香脂,从里到外的衣衫鞋袜,昂贵的绫罗绸缎颜色艳丽,红橙黄绿青蓝紫,估计阿奴是直接将铺子里的衣衫一扫而空,悉数买了回来。
郗瑛抬头,望着墙上那扇小窗,窗棂的木格子已不知原来的颜色,墙壁的白灰也已斑驳,变得黑乎乎,到处都透着寒酸破旧,甚至比不过郗氏后巷仆从下人进出的角门气派。
他已经倾其所有,给她最好的照顾。
郗瑛说不出什么心情,洗漱穿戴好出去,沈九也已更洗过,换了身半旧的青灰长袍,蹲在薰笼边发呆。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郗瑛湿漉漉的头发,忙让开了,道:“七娘过来熏一熏,红福在做炊饼汤,很快就好了。”
郗瑛半靠在薰笼上,沈九倒了盏茶递给她:“阿奴没买到鲜鱼,去别的地方找了,七娘再等一等,晚上就有鲜鱼吃。”
大战在即,京城定已人心惶惶,又是大冬天,鲜鱼这些估计堪比绫罗绸缎的价钱。
且沈九未提前去将军府的事情,郗瑛估计形势不大妙。
“没事,买不到就算了。”郗瑛斟酌了下,还是问道:“你可是有麻烦了?”
沈九摇头道没事,他心里闷得慌,有许多话想问,却不敢开口,生怕听到她的回答后,他会难受到崩溃。
郗瑛见沈九明显在躲避,她想追问,红福提着炊饼汤进了屋。沈九上前接过,等郗瑛拿起了筷子,取了自己的那碗端到角落蹲下,埋头吃起来。
红福看得一脸惊讶,郗瑛拉了拉她,“快吃吧,等下糊了。”
沈九蹲在那里,看上去自在舒适,他应该自小就是如此,不得上桌用饭,随便在某个角落对付着吃上一口,早已习惯了。
无声用完炊饼汤,红福收拾了碗筷去灶房清洗,沈九倒了盏茶给郗瑛,这时,亲卫走到了门外,看上去很是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