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都沒自己逛過夜市的人異常貪心,買一份吃兩口就怕占肚子吃不下別的,提在手上,再買另外一種東西。
都沒走出二百米遠,秦冬陽手上已經拎了五六個小袋子。他覺得自己實在有點兒不像話了,終於找個能坐的棚,穿著西裝蹲進去,要了幾個大串一瓶啤酒,占爿小桌,像個六七十歲的老大爺那樣慢慢地吃慢慢地喝。
孔乙己嚼茴香豆大概就是這樣情景,秦冬陽有些自嘲地想。
菸酒和開車一樣,都是哥教他的。
第一次喝酒秦冬陽才十六歲,那天哥過生日,幾個人又湊在一起,當時還買不起上檔次的白酒紅酒,就喝那種最親民的大綠棒子,肖非艷看見秦大沛咕咚咚地給秦冬陽倒酒,緊忙攔著,「你幹啥呢?他是小孩兒!」
「小個屁孩兒!」秦大沛伸長胳膊撐開女友,「我十六時都開始跟二叔划拳了!多大了還小孩兒呢?」
沈浩澄也勸說道,「還是再等些年,酒精影響大腦神經發育!」
「他那大腦?」秦大沛更加不以為然,「還發育啥?」
林巍幫秦大沛攔沈浩澄,笑吟吟地看向秦冬陽說,「你還發育不發育了?」
秦冬陽的樣子真的像個智力遲緩的人,「啊?都行!」
「都行?」林巍哈哈大笑,「你是真行!那就喝吧!有哥在呢!醉死了不怕。」
林巍說的「有哥在呢」當然是指秦大沛,可是秦冬陽後來每每回憶起來,都會自欺欺人的想像成是他肯為年少的自己托底,不論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林巍都會管他。
事實上並沒有,林巍心情最好的那幾年只把秦冬陽當成個小玩意逗,戲弄,撩撥,大概不太討厭,肯定也談不上喜歡,後來這些年……就是發現了他的妄想之後這幾年,態度急轉直下地變成冷漠,那種真真切切的笑容很難見了,更不要說別的。
秦冬陽到這幾天才明白原因,也才開始想不通——林巍到底嫌惡不嫌惡自己呢?如果是看成了覬覦者偷窺者,心裡討厭,幹嘛要答應肖非艷的請求,答應他來身邊當助理呢?為了友情就可以那般沒有原則的嗎?
常在峰在案發現場琢磨了半天,湊到痕檢員龔峪的身邊,「怎麼樣?是第一現場嗎?」
「基本上。」龔峪神色沉峻地說,「這是什么小區?偏僻這個樣子監控還不完備,綠化帶里就能殺人!」
綠化帶……
常在峰不由抬頭望向幾十米外的居民樓。
這裡原來並沒小區,常在峰讀高中時還沒有,四棟跟經濟適用房沒大區別的樓房才蓋起來六七年,卻像建成了幾十年,老舊而又破敗。
鮮族村原來是個大村,得有一兩百十戶村民,再往前推,鋼廠還沒建在附近的時候,周遭幾十里的地方都是水田,很能產些糧食。
五十年代鋼廠成立,不少水田被徵用了,許多名下有地的農民變成了鋼廠第一批工人,從此有了商品糧戶口,按月開資旱澇保收,幸福指數很高。
八七年鋼廠擴建廠房,常在峰他爸這種原來沒能進廠的農戶連田帶房貢獻出去,光榮地成了鋼廠第二批地皮工,但卻時運不濟,遠遠不如批風光愜意,成了廠里收入最低工種最差的那一撥人。
勞苦慣了的人仍舊不以為苦,安居樂業認真生活。
只不過鮮族村剩的地盤就更小了,留下幾十戶兩次紅利都沒沾上邊的稻民們繼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天守著轟隆隆的鋼廠男耕女織,即使覺得賴以生存的土地日益貧瘠起來也沒別的活路可以選擇。
直到一幾年的時候建築行業狂熱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搶不著市內好地段的小開發商們終於把目光投向了名存實亡的鮮族村,他們看中這裡地塊毗鄰鋼廠,覺得蓋起樓來能夠解決那批逐漸長大,需要與父母分家過小日子但又沒有能力購買市區那些昂貴住房的鋼廠子弟的生活需求,開始張羅買地。
常在峰他爸當時還動了心,回家說道,「頭一次聽著期房這個說法,先交錢能便宜不少,咱家也想辦法湊湊,給在峰留一套。」
這個打算遭到了常在峰的嚴詞拒絕,「買了你們自己住,我是堅決不要家裡管了!」
常海龍知道兒子多倔,只好打消念頭。
事後證明這種打消實在英明神武,幾個小開發商資質極低經驗短少,伙在一塊兒硬湊些錢就想幹大事了,實際上卻應付不了屢次沒得好處卻把家族翻身的全部希望都壓在最後這點兒地皮上的村民,費了好幾年的時間都沒完全談攏拆遷事宜,同意的人剛過一半房地產熱就已急劇降溫,生怕資金鍊斷裂拿不回投入的開發商們趕緊收攏項目減少計劃,匆匆忙忙地貼著鋼廠外牆這邊蓋了四棟樓房,除去回遷安置之外還賣了一百來戶,剩著大幾十間空著也不管了。
自然更沒熱情操心這一帶的配套建設。
養慣了雞鴨種慣了小菜卻只剩下幾十平米樓房的居民們就把這裡住了一個亂七八糟。
四棟六層樓房距離鋼廠外牆不過百米,中間甚至沒有柵欄。龔峪提的所謂綠化帶根本就不屬於小區,還是鋼廠早先種下的樹林,從那兒翻到裡面就是廢渣車間,又髒又曠,整天呼呼呼地進出各種大渣土車,噪音極大灰塵極大,時刻沒個消停。
這種地方殺個把人沒被當場發現,並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