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官一般下午申时初就散值了,晌午前,臣寻抢了件需要出勤的差事,办完后便可提早两个时辰回家。
虽然夏漪涟说他会生火,而她为了尽量减少他的麻烦,今日生了炉子,但臣寻仍不放心,便想回去偷偷看一眼。
暮秋的雨淅淅沥沥,夹杂着冰凉的秋风袭来,濡湿的寒气便不时让人一抖,臣寻不禁将衣袍紧了又紧。
午饭时候,各家炊烟袅袅,饭菜的香味儿无孔不入,馋得人口水直流。
一路小跑着回到家。
破旧的院门,即使关上,也合不拢,露出四指宽一道缝隙。
八宝胡同住的人都是底层百姓,一出门就是一天,这时候都还在外面做着各种营生,为着几个散碎银子奔忙。留在家里的,不是老的就是少的,又是做午饭的时候,外面下着雨,更没什么人出来了,胡同里很安静,安静得连狗吠都没有,臣寻便放心大胆地弯腰凑近门缝朝内窥视。
里面,夏漪涟正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抬头望天,一副泥塑木雕的呆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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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寻趴在门上弯腰瞅了半晌,腰都弯酸了,只见夏漪涟仰着脖子把天望着,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久久一动不动。直到隔壁邻居家传来老人唤小孙子拿碗摆筷、准备开饭的喊声,臣寻才瞧到他脖子缓缓转动,扭头,双目无神地朝隔壁看去。但目光落在斑驳的高墙上后又没了动作,再度变成了一尊泥塑木雕。
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会否是想起了自己的警告——不可以爬墙?
饭菜的香味儿,肆意的欢笑……隔壁烟火的气息有多浓烈,这边就有多寂寞冷清,仿似没有活物。
又过了起码两刻钟,邻居家突然扰攘起来,原来是小孩子不小心打碎了饭碗,于是,叱骂、哭闹,一阵扰攘,臣寻才又见到夏漪涟动了动。
他好似如梦方醒,眼珠子一轮,然后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想必是肚腹里唱起了空城计,饿了,然后他慢腾腾地站起身来,抬脚就要跨进堂屋,但是脚在门槛上方顿了一息,便放了回去。转过身,人懒洋洋地拔腿步下两步台阶,像个醉汉似的,摇摇晃晃地朝厨房去了。
他的每个动作都慢得出奇,脑子跟铁铸的生了锈的门轴似的不好使唤,看得臣寻眉头打结。
他不会每天都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状态吧?
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此时已是未时,臣寻自己也还没吃午饭,想着干脆就同夏漪涟一块儿用午饭好了。她直起身,正要推门而入,却见夏漪涟抱着红泥炉子自厨房里快步走了出来,在屋檐下借着天光凑近炉内看了眼,然后很明显地双肩塌了下去,长叹了口气。
不用说,肯定是她早上交代的要给炉子添炭这事儿他给忘了。
炉子熄火,要吃饭,得生火。
臣寻想看看夏漪涟是不是真的会生火,便暂时未动作,仍就弯腰自门缝朝院里偷觑。
只见夏漪涟把红泥炉搁在地上,左右看看,然后自墙边成堆的木柴中扯了一捆柴禾钻厨房去了。
不一会儿,一股浓烟自门洞内迅速蹿了出来。
伴随着猛烈的呛咳声,夏漪涟也灰头土脸地自浓烟中冲了出来。
木柴是外面买的,往往一买半车,厨房堆不下的就堆放在外面屋檐下。时间长了,接了地气和露水,本就有些发潮。今天又下雨,堆外面的大多都被打得更湿了。
夏漪涟咳了一阵,去了堂屋。
一会儿后他手里拿着一卷淡黄色的纸张快速走出来。
臣寻眯眼细看,那不是她买来做文章的宣纸吗?
这厮,不会是要用宣纸来生火吧?
你还真是奢侈呐!
臣寻再等再看。
就见他果真拿着宣纸就钻进厨房去了,片刻后,一边咳嗽,一边抱着一大把仍旧冒着浓浓青烟的柴禾自厨房里冲出来。
兴许是浓烟迷了眼,他没注意到脚下,一脚踏空,半身都朝台阶下直直扑去。
这院子本就破旧,少有人走动,于是瓦檐上滴下来的水便在石阶下的青石板地面上生了一层薄薄的青苔,雨天,更是滑不溜秋的。
眼见要扑下去的瞬间,夏漪涟慌得赶紧撒手,柴禾被他抛出去半丈远。可惜顾了上面没顾得上下面。然后他脚落到实处,便恰好踩到一地滑不溜秋的青苔,左脚朝右快速滑出去,身体因此失去平衡,不可避免地朝左面重重地侧摔在地。
敦实的、沉闷的摔倒声,听得臣寻都替他呼疼,别开眼不忍看。
须臾,臣寻听到了细微的呻~吟,忙又转过眼来。
只见夏漪涟侧躺在地,右手紧紧抓着左肩膀,牙关紧咬,脸色发白。
臣寻细看,只见他左手胳膊呈一种扭曲的姿态被压在身体下,他迟迟未纠正,很明显,摔倒的时候,定然左胳膊肘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了。短暂的麻木过后,深入骨髓的钝痛袭来,他抑制不住呻~吟出声。
这时候进去扶他起来,定叫他不喜。
没人愿意把自己的狼狈暴露在人前。
臣寻便决定不动,继续偷看。
良久,夏漪涟慢慢松开了右手,人却并未爬起来。他翻过来,四仰八叉地把自己摊在了地上。
绵绵的秋雨沙沙地下,毫无停下来的意思。
夏漪涟躺在青苔遍布的院坝里,仰面朝天,任凭冰冷的雨点子密密麻麻地打在脸上无动于衷。
散在地上的柴禾浓烟逐渐变小,然后慢慢淡去,直到最后一缕寥寥青烟消散,夏漪涟也没有任何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