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版梵特杰衬衫用的是一种冰蓝色的梭织面料,带着一点光泽感,厚度适中,摸上去还带着一丝凉感。
手指捻了几下布料,周知意在心里估摸,手感舒适,含棉量应该挺高;她又握着布料攥了一下,衬衫上没有出现太明显的褶皱,应该还含涤纶成分,这种聚酯纤维能使面料具有良好的回弹性,让面料挺括、不起皱。
与布料天天打交道的老师傅一摸布料就知道是哪一种,在大学时只上过两周面料课的周知意能做到的就只有大概的判断出可能含有的面料成分,而没有接受过这种教育的钟玲只能跟着感觉走,所以选回来一堆感觉像的面料,实则没有一个能用。
姚海林拿这件近一千块的梵特杰衬衫当宝贝,连钟玲都没能拿到手里、用实物对照着找面料,就更不可能把衣服给周知意了。
周知意只能靠记忆力尽量多的记住这件衬衫的面料特征,然后便出发了。
和东坝街一样,整个新宁市的面料商也集中在一块地方——中门市场,周知意曾为了买一块遮光的窗帘来过这边,但当时她搜寻的目标是处理零碎布头的店家,而今天,她才真正的、深入的进入这一片区域。
中门市场的历史并不久远。83年底,也就是一年多前,布票制度终结,一时间所有人都担心自己攒的布票会立刻失效,几乎恐慌性的引起布料抢购风波的;后来,随着服装市场的日益繁荣,各个纺织厂也在努力填补上加工行业对面料的需求,渐渐的,如春笋般,中门市场从几家棉布店慢慢发展成一条街的布料店,再到现在左右两条街的中门市场。
这些布料店背后基本都有自己的纺织厂,门店里只会放色板和少量的样布,如果有客户下订单,才会从工厂调货,整匹布运往制衣厂。
所以当周知意穿梭在这些布料店时,没有一家店的老板正视她。
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女孩,一看就不像是会下单一整匹布的客户。
周知意看到一块已经很相似的布料,只不过是灰色的,她拎着那块样布问店老板,“我能看下这款面料的色卡吗?”
面料色卡,是面料商剪下同款面料所有颜色的一小块布汇整到一张卡纸上,标注好对应的色号,更方便客户下单。
店老板正在看报纸,闻声眼皮一撩,透过老花镜看了一眼周知意,接着屁股挪都没挪,睁眼说瞎话,“没有色卡。”
周知意纳闷,追问道,“就这一个颜色?”
店老板都不再看她了,目光被手里的报纸紧紧吸引,敷衍的应了一声,“对。”
周知意心里不解,从没听说哪个面料只做一个颜色,就算是八十年代轻工业还并不发达也不至于,在现代时她见过的那些面料色卡几乎都能拉开好几折,光一个粉色都能有四、五种,而这只不过相距三、四十年的时间。
想着这些,周知意又进了旁边一家布料店。
这家店是一个中年女老板,态度比前一家店的老板好些,在周知意提出看色卡的请求后,虽是有些不情不愿,但仍像是哄小孩玩似的,从桌子下的纸箱中翻出对应的色卡,递给周知意。
周知意仔细的从上看到下,觉得37号这个冰蓝色有点像她记忆中的衬衫面料,她抬头看向女老板,“能给我张名片吗?麻烦帮我记下这款面料的货号和这个色号,如果确定要用的话我会再找过来的。”
女老板这时仿佛觉得孩子哄到这程度也差不多了,没必要再浪费一张名片,“不好意思啊,我们店没有名片。”
她显然没把周知意的话当真,面前这个看着绝对没有二十岁的女孩能下什么订单,说不定只是裁个一米布自己做条裙子,不知怎么打听到中门市场这边了。
周知意又是一头问号的被打发了出来。
接下来她进的每家布料店都大同小异,不是把她当空气,就是态度敷衍,只有一个盯着孩子做作业的老板娘看不下去,不顾丈夫冷淡的模样,对周知意多说了一句,“女仔要是想裁布自己做衣服,不如去南流路那边的布料店,中门市场这边都是做大单的,一匹布起卖。”
“我不是要自己做衣服,”周知意解释道,“我是在一家制衣厂工作,来找接下来要做衣服的面料。”
面对一双双写满不信的眼睛,周知意只能挫败的离开。
周知意碰了一鼻子灰走出中门市场,经过一家理发店时她突然停住脚步,玻璃上倒映出一张年轻的芙蓉面。
也是一张不像是能拿下一整匹布、下订单的脸。
周知意悠悠的叹了口气,没想到转岗位的第一天就遇到难题。
好似不管什么时候都有这样子的偏见,年轻代表着没经验、漂亮意味着不聪明,周知意自嘲的想,她简直是buff叠满。
她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出神的看了一会儿,挫败的目光渐渐凝实,周知意从自怨自哀中抽身而出,向左挪了下脚步,看着自己的倒影与理发店里作展示用的一顶波浪卷假发重叠。
坐着公交车回到海林制衣厂,周知意披着夜色走进宿舍。
“你吃饭了吗?”姜玉芝见周知意回来,把包在棉服里的不锈钢饭盒掏出来,“秀敏姐让我把你的饭带回来了。”
周知意这时才感受到腹中饿意,感动的抱了下姜玉芝,“谢谢你!也谢谢秀敏姐!”
不适应这种亲近的姜玉芝歪了下脸,试图离周知意远些,眼皮微微盖住一半的圆眼,语气平淡却十分肯定的说,“你之前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