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比喻似有所指,汤取一时之间没敢硬接。
就听易磐总结道:“所以,有的时候,危险的东西反而能带来精彩的结果,而美的源头并不一定都是芬香。”
汤取一时无言。
易磐这人,别看经常沉默寡言的,但只要一开口,总能说出一些歪理胡说来,让人无法反驳。
好一会儿,汤取才硬着头皮道:“像这样的化学反应,都是人为硬凑在一起的。如果这两种东西不混在一起作为搭档,虽然不会造出漂亮的烟花,但也不会产生危险的爆炸。所以说,各自平淡顺利,不也挺好么?”
易磐与他对视,眼神里有几不可察的压迫感。
汤取有点想走开了,但如果真这么做的话,未免有落荒而逃的嫌疑。
于是只好钉在原地不动。
两人都没有说话。
只有冷风在夜色中吹拂。
过了一会儿,汤取突然感到鼻尖一点冰凉,抬头望去,才发现空中飘荡着细细碎碎的白点。下雪了。
不负全城人民的期待,今年的第一场雪果然在今晚落下。
黑夜中亮起一小片光,是易磐打开了手机手电筒。
朝上照去,只见纷纷扬扬的雪花向大地飘洒下来。
远处传来欢乐的尖叫和笑声,所有人都在为初雪而兴奋沸腾。
汤取回头,才发现易磐正注视着他,不知是不是手机灯光的映照,他眼角的弧度都是柔和的。
汤取不自在地问:“怎么了?”
易磐把手电筒照向他肩头,那里落下了细细碎碎的雪花:“风从你那边吹过来,好像吹过来了你身上的香气。”
汤取垂下眼睛。
刚才褚晶晶也说他身上有香气,汤取没有说的是,梁宝香不知道从哪个微商手里买的套牌洗发水沐浴露,香飘十里,他为了省钱才将就用着,没有另买。
他是很庸俗的人,不需要用缥缈的想象来描述他,也不需要用旖旎的词语来形容他……他只是大千世界平常生活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人,只想过普普通通的生活。
“我其实不喜欢烟花。”他突然道。
这一瞬间,身体里仿佛鼓起了一股力量,像龙卷风,一口气支取了所有的顽强,让他不再躲避,反而目光坚毅地望向易磐。
“小时候过年看到地上的烟花废壳,炸过之后,只剩下孤零零的纸卷,碎在泥里,融在雪水里。为了这一瞬间的快意,却把自己全都燃烧掏空了。我不喜欢,也不愿意活成这样。”
人总会有短暂的、想放纵的片刻,但细水长流才是他的人生理念。水往哪里流,沟渠已经固定,差异只在卷起的浪花多大而已,没有为了改道涌上高坡把自己撞成万千细碎水花的道理。
仿佛天上的雪落进了眼睛里,易磐眼底的温度渐渐变凉,渐渐幽深。
但汤取再也不像之前那么不自在,胆怯,彷徨,他没有移开目光,而是固执地与易磐对视。
很久以后,是易磐先垂下了眼睛。
他轻声道:“好。”又停顿了几秒钟,“我懂了。”
汤取难以察觉地轻吐了口气。
这天晚上汤取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只记得坐在小电驴后座上,寒风冷冷地砸在他面上,刀一样刮过眼睛和耳朵,呼吸之间一片冰凉,像是灌进了雪水,随着天气一起结了冰,拉扯着肺腑往下坠,出气多进气少,牵连到心口也堵得慌。
等到回到房间里,站在昏暗的灯光下,鼓胀在心口的尖冰才终于融化少许,四肢百骸感受到一丝丝的室温和暖意。
兜里的手机振动,是不甘寂寞的陈言再次发来短信。
“人呢?再不回我,我打电话啦,破坏你看雪泡妹子的计划。”过了一会儿。
“儿啊,答应爹,别悄悄脱单好么。”
一时之间汤取不知道该苦笑还是该长叹,他没回复,把手机丢到一边,关了灯,黑暗中脱力地趴到床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腊月二十八,整个小区都安静下来,沿街的商店基本上全部关门歇业,大部分住户也都回乡下老家过年了。天气太冷,连平时在路边瞎晃悠的老土狗都不晓得窝到哪个楼道里,不见了踪影。
下过雪之后路面一片泥泞,路上全是黑乎乎的车辙印和脚印。人在户外,冷风嗖嗖地往领口灌。
这种天气,汤取还需要出门去参加同学聚会。
深一脚浅一脚往小区门口走的时候,路过手机维修店,只见辛辰正蹲在店门外,对着台阶上的一排小雪人,拿手机凑近了拍照。
辛辰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是汤取,都有点不太确定:“哥?”
汤取笑着朝他打招呼:“拍雪人给褚晶晶看呢?”
在北方度过半个冬天,过冬的装备齐全,下雪后汤取索性就全都用上了,帽子、耳罩、口罩和手套全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南方人基本不这样防寒,也难怪辛辰不敢认。
汤取这样全副武装,另一方面也有点躲人的意思。
只不过现在只有辛辰一个人在,他从容了不少。
听说他是出门去参加同学聚会,辛辰不禁面露向往之色:“挺好的,这天气吃个火锅,再找个地方玩玩牌,老是在家待着也挺没意思的。”
汤取笑着应是。
两人又随口聊了会儿才分开,辛辰又找了好几个角度拍雪人,选出最满意的一张,想了想,加了个滤镜,才给褚晶晶发过去。
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上午十点多,才听见后面楼梯间传来脚步声。
辛辰这时正坐在小太阳前玩手机,听到动静头也不抬道:“包子在电饭煲里热着,保温壶里有开水,柜子里有豆浆粉,想喝就自己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