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将人带至寝室门口,推开门,请薄枝进去:“薄大人,将军就在内室,请进。”
薄枝看了眼江容,抬起脚跨了进去。随后,门便被合上了。
她左右打量着,裴怀瑾屋内的器具,桌椅,以及那一整排摆放着的书架,书香墨气浓重。
窗外是红霞,白日将尽,室内器物都蒙上了暗色阴影,昏暗了些,寂静无声,唯有窗牗那处有着小片昏黄的亮色。
她没有看到裴怀瑾。
薄枝试探性地往里走了几步,才看见床榻边坐着的男人。他没有穿常服,一身白色中衣包裹着身体,脚上踩着玄色鞋靴,头发半束,手中正拨弄着一块暖白玉佩。
裴怀瑾一早听出了薄枝的脚步声,只是没有开口。
他抬眼,与薄枝双眸撞上,不出他所料,薄枝先行一步挪开视线。“你来了?”他说,声音低沉。
说完,他不可抑制地咳了两声,背上的伤随着撕扯般泛着痒,一副病美人模样。
薄枝扫了眼,目光在他脸上微顿:“那些书生的事是你指使的?”
她不与他打哑迷,直接问道。
裴怀瑾回:“是。”
他眸子漆黑,看人是直接戳进人内心深处,薄枝被迫与他对眸,若是躲开,就落了下风。
“这与让他们送死何异?”薄枝冷然道,“萧肃会依律法处置一个皇子吗?”
谁都知道,答案是不会。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成了训诫人的工具,而事实是,权力依旧掌握在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手中,这句话对他们没有约束行为。
所以历代统治者,不论昭云、中洲、还是苍溟,都会选择仁政之人,或果决、或公正,不徇私,便已是仁德。
萧肃的性格,庸碌、守旧,随着年纪越发大了之后,越加生了暴戾。暴者,愈加重刑。
这些裴怀瑾都清楚地知道。即使他们利用民众的呼声,百姓的请愿来逼迫一个帝王向民间妥协,其结果也会是惨烈的。
他望着薄枝那燃烧着愤怒的眸子,琉璃净澈,仿若是照见了世间的污秽。
“三皇子不会被处置。”他望着薄枝说道,“因为我针对的,是纪家。”
男人冷淡地声音淡淡回响在室内,薄枝站在他不远处,心中的火一下被他拱了起来。
因为她所以为的正义,被裴怀瑾干扰了。
“你的意思是,云台案,你要保三皇子?”薄枝此时也顾不得其他,脚步猛然快走了两步,在他身前停下。
裴怀瑾抬眼,“对。”
他漆黑的眼珠中,静悄悄地,望着薄枝一动不动。
薄枝瞬间感觉自己心肺要被给气炸了,“裴怀瑾,你脑袋被驴给踢了?”
她拔高了声音质问,尖锐地声音直刺他的脑壳。薄枝面上不可思议,往日的嬉皮笑脸不复存在。还未落下的室外亮光洒在她的背上、脸侧,她竖起来的黛眉一瞬张扬起来,满脸生动的怒气。
要不干脆她现在一刀把他给杀了,省得裴怀瑾再给她作妖,护着三皇子那个纨绔,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那人阴鸷,如毒蛇一般的人。
萧宏礼指使人贪污云台款项,间接导致死了好几条人命,薄枝心里,这人万死难辞其咎。
裴怀瑾一瞬间也怒了,他一把捏过薄枝的脸,压着她的脖子说道:“你以为圣上不知道三皇子的所作所为吗?这件事把他牵连进来,高台那位只会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薄枝,你以为官场是什么?我知道你心中不忿,你有正义之心,你想给那些人申冤,让真相大白,可你也不想想,你有这个权力吗,就算三皇子伏法,你以为圣上会放过你吗?你难道要拿这么多的人命去试你心中的公正吗?”
薄枝被他手压着后颈,头低在他的脸旁,眼尾通红,是被气的,这份愤懑已经是不单单冲着裴怀瑾了,更是冲着这不公的世道,不公的阶级,更是她自己的无能。
她袖中的毒针一瞬露了出来,在裴怀瑾看不见处闪着寒刺的光。
薄枝挣扎着想从他手中逃脱,却不料裴怀瑾此刻不顾背上的伤,不肯放开。她衣袖甩出,下一刻便要动手,瓷器摔碎的声音在地上响起,原来她衣袖蹭到了一旁矮柜上的茶具。
清脆的声响吸引了屋外的江容,而裴怀瑾使了巧劲捏着薄枝后脖颈一转,她整个人似皮偶般被反转过去,方便他更好地拿捏。
薄枝心中已然起了杀心,默默问候他祖宗三代,狠狠地眼神侧过去瞪着他,她双手试图掰开他,而江容闯了进来,看到了这一幕,眼神明显一滞。
“将军。”他抱剑弯腰。
“无事,出去。”裴怀瑾吩咐道。
“是。”江容退了出去,重新关好了门。
薄枝弯着腰,腿被迫半扎马步,而后腿软,一跌在旁,江容退出去后,她狠狠瞪向了他。“放开我。”
裴怀瑾才堪堪松了手,薄枝立即离得他远些,将袖中的毒针收了回去。方才她确实是要杀了他,可在江容进来那一刻她又不得不收起来。看来要取裴怀瑾性命,不能用武,一是她打不过,二则就算她能杀了他,她自己也不能全身而退。
她对活着一事,有很大的执着。
而裴怀瑾看了薄枝后颈被他掐出的红痕一眼,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下手过重了,他往日练兵比这还狠,可薄枝一介文官,到底比不得粗糙的士兵,娇弱的很。
殊不知薄枝只娇不弱,方才若瓷杯没有碎,江容没有进来,那根针便会插进他头顶的百会穴,送他上西天。
可他不能未卜先知,裴怀瑾想着自己方才的话对一个十九的少年来说多少残酷,但薄枝是官,“他”必须知道,仅凭着一腔热血行事,到头来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