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处处树敌,而得罪最多的,莫过于御史、国子监、以及六部。就连她所在的礼部上司,也想处处给她穿小鞋。
薄枝听了这些无所谓,左右不疼不痒,这些人还拿她无可奈何。
“本将让的,你有不满?”裴怀瑾威胁压迫的声线压过去,让那人愣怔。
裴家居五大世家之首,裴怀瑾的身份却独立于裴家,倚仗的是军功,深得陛下信任,那人自然不敢多言,便噤了声。
薄枝看那人模样,心道他太窝囊了,平日上朝弹劾她弹得如斗了眼的公鸡,这会却变成了哑火的炮仗,真是没出息。她巴不得有人能替她骂骂裴怀瑾。
这场午膳她也终究没等来王家家主,只派了下人来传话,言道夫人突发生了病,请诸位先吃。
王文瑞是出了名的爱妻,众人也早就见怪不怪。
薄枝也终于可以动筷了,边吃着到手的鸭腿,腮帮轻轻咀嚼,脑中却在思索这王夫人这病实在生的巧,春日虽容易发热,可今日她见王夫人穿得甚是保暖。
可人生病也是变化莫测。
她嘴中吃的香,王家的厨子手艺不错,想着回头看能不能挖回府中。
薄枝于吃的上总是有所追求的,当初昭云城破,她伤重昏迷,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骑在马上的裴怀瑾,之后便意识不清。
等再醒来时,是师父把她捡回了琼山。
师父白凝松虽武学名满天下,但琼山与世隔绝,不参与天下纷争。所以师父能把她带回去,便已经是破了例。
有段时日里,她不吃不喝,就天天守着山上的礁岸,枯枯望着海。
还是师父将一封信给了薄枝,才让她有了动力。是父皇在城破一月前,给她写的家书。
而信中一声“枝枝”,便已叫她落了泪。
自那之后,薄枝便从不在吃食上委屈自己,即使后来最落魄时,她也会攒起银钱,去买喜欢的糕点。
裴怀瑾一直注意着薄枝,粉面郎君叼着一只鸭腿啃,虽不雅,但看人吃的十分香。男人扫了眼自己桌案的吃食,轻轻挑起同样的食物,送到嘴边。
又默默放了回去,油腻。
贵公子可做不到在席间拿着鸭腿啃,裴怀瑾收了收袖。
宴后,薄枝因为手伤,只能在席间坐着,玩不了投壶骑射。
约莫申时,今日这场游玩才至尾声,各家马车早已备在山庄门口,薄枝也跟在末尾出来。
迈过正门,出去觅食一天的灰扑扑小鸟重新落在她的肩头,黑色的小圆眼睛似乎发现了薄枝用白布包扎的手掌,“叽叽”两声。
薄枝轻笑拍了两下它的脑袋,顺便给出暗号,示意小六那边可以准备了。
两侧的小翅膀轻扇,薄枝看着它飞远。
山庄门口的马车已经走了大半,薄枝一人站在宽阔大门前,静立。
月牙白的衣袍于微风中轻扬,薄枝觉得自己今日似乎可以心愿得偿。
刺杀裴怀瑾,是她慎之又慎的决定,中洲不可以没有一个好皇帝,但是可以没有一个对他们而言的好将军。虽然兄长的死因她还未查明,但总归和裴怀瑾脱不了干系。
她的亲皇叔杀了她的父皇,逼她母后代写禅位诏书,而后于祭天台毒杀母后,而她因躲在暗道逃过一劫。岂料她皇叔自以为刚刚夺得天下,只要再杀了她兄长便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怀瑾率领军队从边境绕道,直取昭云国都,趁都城内乱,兵临城下。
皇叔褚骅弃内城,守外城,兄长褚淮序于外城不知内城遭遇,轻信了褚骅。
而她跌跌撞撞从暗道跑出,看到的是宫城内部,满目的血迹和死侍,祭台上,是她惨死的父皇和毒发后奄奄一息的母后。
再然后,皇叔败了,被裴怀瑾一剑封喉,死于外城高高耸立的城墙之上。
而她拿起了褚淮序给她打造的十四岁生辰礼,与入侵的中洲军队做了殊死抵抗。
再某种观念上,裴怀瑾杀了杀害她父母的仇人,她该谢他;可他又是作为一个入侵者,以兵戈铁马、铁骑战甲占领她的国,她身为公主,肩负着责任,即使死,也不能放弃守护。
也是那一日,让她第一次那么深刻的认识到,她的肩上到底承担着什么。终究是她力量不敌,枪断了,如同她的信念也断了,裴怀瑾那双冰冷的黑眸,从此成了她夜夜的噩梦。
薄枝下了琼山后,便是听闻兄长被尸挂城门,皇宫起火,三日三夜,那个在整个大陆历史长河中屹立三百年的昭云,彻底地亡了。
自此,她真的成了孤身一人。
薄枝甚至都未曾见兄长最后一面,那时她才从琼山离开回到昭云不久,兄长日日给她送奇珍异宝,任何稀奇玩意儿都会给她找来。为了贺她生辰,兄长找了天下最好的兵匠,打造最为坚硬的红缨枪,让她可以施展一身武学,如昭云崇拜的金乌图腾般耀眼。
太傅爷爷曾说兄长是他教过最好的学生,既有君子之心,仁政爱国,有不乏君王的果断,慈爱与杀伐皆具,乃谦谦君子,国之大器。
可就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殒命于二十及冠之年。
她身上背负着父皇给的慈爱,母后临死前让她好好活着的嘱托,只有兄长,她想为他报仇。
薄枝立在华京郊外的这座山庄大门前,望着头顶渐渐西落的斜阳。金乌,那是她曾经信仰的图腾。
刺杀
山庄门前马车已经稀少,薄枝打算稍后再离开,故而在门前等了等。
午后她便一直不见裴怀瑾,此刻他已应当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