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藏在這兒我能去哪兒?老婆帶著孩子跑了,十幾年的存款一夜之間全沒了,我不藏在這兒還能去哪兒?」
林逾靜皺眉,「誰讓你去賭?」
孫乾像被人戳了痛點突然應激起來,扯著嗓子反駁道:「難道我想賭?他媽的,趙萍說我買不起房子她就要離婚,家裡親戚全借了一遍,我他媽嘴巴都說幹了,什麼面子都不要了,最後還差整整一萬!」
「一萬吶!明明前面二十幾萬都湊出來了,就是缺那一萬塊錢!」孫乾夾著煙的手在空中比了個一,他說話時起皮的嘴唇顫抖著,「我找到勤姐,求她給我預支兩三個月的工資,她毫不猶豫就拒絕了。」
「你知道我他媽在這個市干多少年了嗎?就三個月的工資她都不願意預支給我!」孫乾站起來,雙腿微微彎曲,一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操他奶奶的,遲到一分鐘扣全勤獎,上錯一次貨架抱怨半個小時,有一回我給小孩交班費,問那死肥婆在店裡換個現金都不願意,為什麼?為了那幾角幾分的提現手續費!」
「她看不起我們鄉下人,我呸他媽的,明明她自己祖祖輩輩都是農民,她有什麼了不起的?」
他講到激動之處雙手抖動,唾沫橫飛,林逾靜看著他,「別人怎麼樣,不是你去賭桌上輸二三十萬的理由。」
孫乾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他面目有些猙獰,被煙燻黃的牙齒咬著那根光禿禿的煙杆,「是,我哪能有你心好?幫你哥養小孩多偉大啊,家裡父母那麼嫌你厭你,人家有點什麼風熱感冒你不還是跑在第一個?」
迅燃盡的劣質香菸被孫乾丟在地上一碾,「哥哥沒你那麼菩薩心腸,我當初也是走投無路了才找你借那一萬塊錢,可你明明有多餘的,我又不是不還,為什麼不願意再多借我一萬?」
其實春節後孫乾明里暗裡向林逾靜暗示過很多次想要借錢的想法,但都被林逾靜委婉回絕了。
林逾靜很早以前就有換個工作的想法,只是一直在猶豫,往後每一步都是花錢的地方,願意借孫乾一萬已是極大的信任。
林逾靜淡淡地看著孫乾,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你把從勤姐店裡拿走的現金和東西賠上,再把一萬塊錢還給我,我就不報警了。」
「我呸,」孫乾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坐在那張殘破的床單邊上,朝腳邊啐了一口,「反正我現在全身上下就幾百塊錢,你想要就來搶。」
氣氛弔詭,林逾靜緊閉著雙唇看了孫乾許久,不過片刻,他拿出手機開始撥號,「那好,我報警。」
按鍵的聲音十分響亮,在林逾靜撥到最後一個數字時,孫乾突然出聲打斷道:「林逾靜,我就想知道你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替別人養孩子就算了,二十幾歲的年紀不是工作就是兼職,整天像條狗一樣低聲下氣看人臉色生活,來臨海這麼多年,你身邊除了那個同村的羅祐還有什麼其他朋友沒有?你那點男人的自尊早被生活磨光了吧?不然怎麼這樣還能活得好好的。」
撥號的手指一頓,隨即堅定地按了下去,當著孫乾的面,林逾靜向警察說明了情況。
電話掛斷,林逾靜靠著門框,「孫乾,你就他媽是個傻逼,活該老婆帶著孩子跟你離婚。」
「像你這種工資還沒老婆高的廢物,有什麼資格和我在這兒叫囂?」
說不清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孫乾那一拳實打實砸在他臉上時林逾靜滿意了,他翻手扣住孫乾的手腕,出租屋內傳來一聲慘烈的叫聲。
林逾靜胳膊肘一壓,孫乾整隻胳膊被他扭成翻轉的模樣,他嘴裡還在罵,林逾靜一聲不吭地將他踢倒在地上,他腳上的勁一次比一次狠,統統用力地朝孫乾大腿位置掃去。
對方慘叫連連,林逾靜踹死豬一樣踹夠了,捏著孫乾脖子說道:「你說得對,我他媽這輩子一直像條狗一樣看人臉色生活,但我不欠誰的。」
「你這麼看重那點自尊,那你上賭桌前有沒有想過你小孩以後被人嘲笑親生父親是個賭鬼怎麼辦?你偷店裡東西前有沒有想過你爸媽因為你得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全村人都得議論他們生了個賊出來!」
林逾靜還不滿足,踩著他的腕骨旋了一腳,孫乾捂著手臂疼出淚來,他躺在地上,淚水一流突然開始放肆大哭起來,「對,我他媽是沒用,我掙不到大錢所以活該買不起房,為了湊足一萬塊錢鬼迷心竅跑去牌桌上想賭把大的,我希望能在這兒安個家,希望我老婆別天天拿離婚威脅我買房,我怎麼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們玩得太大了,一局就輸進去一萬,我不甘心啊!我心裡痛得流血,輸完錢我全身都是冷汗,我甚至想過直接從樓上跳下去死了算了!」
他說的話含糊不清,甚至有些邏輯不通,抽噎得近乎斷氣的哭聲同罵聲一起震透天花板,沾滿污垢的菸頭落在地上,林逾靜驟然退後一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自由和廣闊的天地像童話故事裡的神燈,從不出現在普通人的世界裡,人生這條路上荊棘與坎坷眾多,一不小心就會跌入斷岩底部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走入歧路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林逾靜以為自己早就練就了鋼鐵般的心腸,可就在孫乾哭得像個乳兒那一刻,他察覺到自己其實並沒有刀槍不入的鐵甲。
孫乾說他曾經想過一死了之,林逾靜又何嘗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在某個人生的低谷,可犯過的錯與存在過的證明怎麼能靠死亡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