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实说:“见人见心,见到马老板这样,我想到了自己的难过。”
马德文凝泪不语。
灯火灼人,却煮不熟相思垂泪,此事无关马德文和陈东实的对话,这是一场关于两个失意者的漫谈。
“得知威龙走时,我哭得只怕比马老板更惨、更心痛。”陈东实缓缓坐下,双手不受控制地攀上心口,“一个十几天前还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再见时,已经成了小盒子里的骨灰,你知道那种打击有多让人有多痛苦?我整整宿醉了三天,三天真想把自己就这么灌死在这里,这样我就能再见到他了”
陈东实如一只痉挛的小狗,蜷缩在沙发上,红酒杯里酒液仍满,在灯光的映射下,勾兑出一抹橘红色的暖调。陈东实伸出手臂,将酒杯揽至嘴前,一口闷下,本该醇香浓厚的名贵红酒,此时仿佛添油加蜡的致命毒药,不为毒身,只为毒心。
“所以我要跟你说这些,”马德文回过头,郑重其事地看着陈东实,“本质上而言,你我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陈东实闷声一笑,似笑,亦非笑。
“那你对徐丽呢?”他问,看着那抹晃动的橘红色,黑暗里,仿佛一只游蹿的鬼眼,“那么千疼万爱地捧在手心,就是因为她跟嫂子长得有两分像?”
“如若真求替代,这世上女人,你永远都享用不完。”马德文走到陈东实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肩,“老陈,我就问你,梁泽能替代他吗?”
陈东实登时愣住。
梁泽能替代李威龙吗?
他还真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或许根本上而言,替代两个字,过于残忍,但相比替代带来的残忍,从根本意识到他们是两个人,更加残忍。
“他跟李威龙完全比不了,”陈东实看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完全,比不了。”
“哈哈,那就有意思了!”
马德文突地爆笑,像是一场戏剧,演到了最高潮。他颇为享受陈东实此时脸上绽放出的凉薄与冷血,那是真正心死之人脸上才会绽放出的绝望之花。
而在陈东实不知道的隐秘一角,另一朵绝望之花正在悄然绽放。
马德文肃然起身,看向沙发后微微曳动的布帘,拍了拍掌。
一道影子一瘸一拐地从暗处走来。
“梁梁警官?!”
陈东实双腿一软,直直跌坐在沙发上。
梁泽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这里?看这样子,像是刻意埋伏了许久,也就是说,刚刚自己同马德文所说的一切,一字不漏地全被他听了进去。
一想到这儿,陈东实便感到一丝当初举报钟健翔那般,没有来由的悔与愧。
梁泽面色淡淡,没有当即发难,只平声道:“好久不见,陈东实。”
“你说这事儿整得”马德文替两人尴尬地笑笑,双手一摊,佯装无知,“希望没影响您两位的感情”
“马老板说笑了,”梁泽一眼也不带看某人,语气公事公办,“我与他只有公务关系,哪有什么感情。”
陈东实面色愈寒。
“这是我之前电话里说要带给您的资料档案,”梁泽将一个蓝色文件夹放到茶几上,“纳来哈这事儿,的确是我疏忽大意。曹建德一发突袭,差点害咱们丢了大单。我知道您心里此时对我多有怀疑,总觉得是我串通了警察,故意在当天出现在交易现场,因此这份档案,是我的一点心意,马老板的案底,我可以想办法抹去,这是档案的母本,一旦销毁,没有人会再知道您从前蹲过号子的事情。”
马德文仰躺在沙发之上,神色玩味,早不复数分钟之前和陈东实推心置腹那般的做作与伤感。一旁的陈东实看他这样,恍惚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人家稍一卖惨,自己就恨不得心肝脾肺肾地全往外掏,当真是傻透了。
“梁警官这话说得有些见外,我哪里怀疑过你?”马德文似笑非笑,“曹建德是李威龙的师父,心思自然跟李威龙一样狡猾,连我当初都吃了他们师徒二人一通亏,何况梁警官您呢?”
梁泽莞尔垂笑,眼神自始至终聚焦在马德文身上,从未旁移到陈东实身上一眼。
屋内空调冷气逐渐见寒。
“不过也没事,”马德文又发话,“大宗交易并非说断就断,那边头子卖了我个面子,愿意重新安排时间和碰头地点,只是这次,可千万别再有人误事了。”
“我知道,这次保证不会再有警察来干扰。”梁泽微鞠一躬,想了想,补充:“我用性命担保。”
“何必如此较真?”马德文夹着雪茄,乐不思蜀地瞥了旁边人一眼,笑:“我哪儿敢要您的命?真要了您的命,自是有人要心疼死了。”
陈东实抬眼看向梁泽,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哪怕一丝的动容。但他没有,他什么也没有,还是那样缄默如山,连一分一毫的多余也没有留给自己。
“那新的人选定了吗?”梁泽多嘴问了句,“这次量这么大,先前那批□□的人指定用不上了,得另批人。”
马德文静思两秒,猛吮一口雪茄,跟着点头,“找好了,王肖财找了几个来历清白的毛头,应该不会出错。”
说罢从西装夹层里掏出一张折叠小巧的a4纸,摊平来拍在茶几上。
梁泽眸珠暗转,试图瞟到些许信息。怎知马德文直爽道:“站那么远干什么,这份名单,你拿着好了。”
心中震荡的是陈东实。
他清楚地看到,名单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陈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