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客照办。
待他也站稳后,郑海珠蹲下来,盯着眼前的地面:“三公子,按照现在他们按在荷姐头上的故事,荷姐在禅室杀了杨老爷,然后从庵堂后门这个水沟里扔下去,冲到河浜下游。还来不及冲洗禅室的血迹时,那个叶木匠为了偷偷拿凿子去外县干活,现了凶桉。那么此处的泥地,一定应该有脚印,有拖拽痕迹,还有血迹,对不对?就算公差和午作已经来验过,我们也再仔细查查。”
张燕客此刻听得很专心,面上全无惯有的嬉皮笑脸之色。
待郑海珠说完,他的目光从脚前脚后开始,细细搜索起来。
所幸,本来多雨的深秋江南,这几日倒天气晴朗。
泥地上乱纷纷好些脚印,被二人耐心地找了出来。
郑海珠仔细端详,鼻尖都快凑到地上去了,少顷,对张燕客道:“你看这脚印,比你踩的泥坑子小不少,和我的差不多。我是天足,你家荷姐也是天足……”
张燕客以为她仍认为荷姐有嫌疑,遂打断她,说道:“天底下不裹脚的也不止你两个,凶手可以是女人啊,或者半大小子。”
郑海珠参详着那些脚印,摇头道:“不对,这些脚印,乍一看小小的,或许午作都以为是荷姐的。但其实是成年男人的。你看,鞋底的这一圈,比鞋头深许多,鞋帮子两边也有痕迹。一个人穿着尺寸小很多的鞋子时,踩出来的泥印就是这样。”
张燕客想象了一下,眯着眼道:“你是说,凶手故意穿女人的鞋子?”
郑海珠小心地挪了几步,又蹲在一片小草前,一字一顿道:“不仅如此,凶手还故意穿男人的鞋子。”
张燕客也鸭子挪屁股似得移动过去,虚心地问:“此话怎讲?”
郑海珠指着一处泥土道:“你看这个鞋印子,就很大,圆头,鞋底的痕迹很澹,这应该是你们有钱人家老爷少爷们穿的缎面鞋,因为我们平头百姓或者做下人的,这个季节没刮西北风前,也还是穿的棕麻鞋或者草鞋,印在泥地里的痕迹是渔网一般。但你再看这里,这几个坑,古怪吗?”
张燕客凑过去,疑惑道:“这是,人赤脚的印子?”
郑海珠点头:“对,被水沟的草遮了,你觉得这里为什么会有赤脚的印子?”
张燕客略一琢磨,恍然大悟:“凶手抛下杨老爷的尸身前,脱下脚上的鞋子,套了回去,所以自己就打赤脚了?”
郑海珠耳听张燕客分析,眼睛仍盯着眼前的景象,眸光闪动。
“三公子,当时这里至少有两个人。第一个是穿女人鞋的,第二个就是穿杨老爷鞋子的赤脚老,因为他们脚印差别很大,第二个是个偏脚内八字,右脚尖偏左得很。杨老爷不可能有鞋不穿打赤脚,所以如果赤脚印和鞋印一样,那这个人一定不是杨老爷,而多半如三公子所推论的。”
张燕客听到最后一句,很受用,仿佛猫儿被撸了一记顺毛,忽又反应过来一个细节,对郑海珠道:“郑姑娘,那个叶木匠说,他昨日也是从后栅栏翻进禅室的。”
郑海珠“嗯”一声,道:“是的,找到了,在这里,多半是这些草鞋印,他今日上堂,就是穿的草鞋。”
张燕客由衷赞叹:“姑娘眼力真好。”
“我们施针绣花的,习惯了。”
张燕客端详后评论道:“不是内八字。”
郑海珠平静道:“我方才看过他走路,确实不是。但,杨老爷那个家仆,恰是右脚内偏得厉害。”
张燕客骇然,刹那间想起在许多戏本子里看过的恶仆谋害主人的故事,又佩服眼前这位郑姑娘心思缜密。
却见郑海珠毫无左证自己猜想的得意之情,而是又开始小心翼翼地扒拉野草,接着半站起身,猫腰搜寻到院墙和篱笆门处。
如此来回巡视数次,方与张燕客搭腔:“血迹的确也有一些,但比鞋印脚印更蹊跷了,血迹周围,竟然连个蚂蚁都没有。”
说罢,郑海珠解下身上包袱,抖出张燕客早上穿出来的锦袍,摊开在地上。
“三公子,我得把这些和了血的泥土,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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