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悄明显感觉到,今日份他走在学里,回头率飙升,贼头贼脑看戏的同窗多了许多。
远远见他四肢健全、健步如飞的模样,同窗无不扼腕,待走近些,看清他虚浮的脸色、无神的双目,这才高兴起来。
尤其是,当原疏、黄五也顶着巨大的黑眼圈,卡着夫子的上课铃出现,这铁三角要散架的模样,叫同窗们几乎喜极而泣。
被碾压过度的内舍诸人:看到你们过得都不好,我们就舒适了。
好在小班与顾悄亲近,没有拿这些闲话膈应他。
唯一不省心的,便是那多出来的老学生。
汪铭竟真的把自己当做下舍学子,不仅一本正经找了个位子,还自助给自己配了个“对子”。
看看被强拉过去“结对”、便秘一般的顾云庭,再看看捻须仰的老大人,顾悄心里直犯迷糊,也不知道教授他老人家端坐在一群鼻涕呼啦的小童中间,究竟是怎么自我定位的,是准备当拉gdp的火车头,还是想要装拖后腿的板车尾。
下舍今日主学千字文。
文如其名,就是由一千个字凑成的长篇韵文。通篇25o个四字短句,隔句一韵,内容上天下地涵盖诸多方面,且无一字重复。
这蒙本,看上去平平无奇,但细说起来就令人乍舌了。
彼时,南朝梁武帝萧衍好王羲之书法,老父亲为熏陶子女才学,特意从王氏行草中拓出千字,编成皇室书法教材,供王子公主们赏鉴练习。奈何这千字杂乱无章,小公主、小王子们打着哈欠兴致缺缺,他只好再令侍郎周兴嗣务必将千字重新编排,教它们串联起来有文有韵,朗朗上口。
“周侍郎才冠当时,可也透支了毕生文采,一夜白头,才成就此书。”
顾悄点着书,“都是杂字成篇,百家姓叫你们天天挨揍,这本不会。所以你们得跪谢周侍郎的救命之恩,今天总算不用抓破头再编鬼话学记诵了。”
小同学们笑哈哈窜起来拍桌,“但是咱们编得更好玩,嘻嘻嘻。”
顾二毛十分自豪,“昨天我回去给阿娘讲了一遍,把她乐得撵着我跑了几条街。”
顾悄:……
他不由想到早上才听到的“隔壁赵大爷偷了我的钱给孙子买李子……”
就,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顾悄扶额,总觉得他好像带歪了小盆友。
算了,歪了就歪了吧,顾劳斯摇摇头,管它黑猫白猫,抓老鼠的都是好猫。
也有小童较真,周小田举起本子,“顾小虎子,这尼面真的有一千个字吗?”
赵蛋蛋也跟着起哄,他掰完十根手指,十一开始就不会了,“夫子数给我们看看鸭!”
谢邀,他现在很困,婉拒数绵羊,“今天不教数术!”
“那夫子什么时候教?我阿娘说要学数银子,以后才能管账本!”
顾劳斯语重心长,“等你有那么多银子的时候,自然就会数了。”
老教授眼皮一跳:那岂不是这辈子都不用数了……瞎说什么人间大真实?
甩出导语吊完小同学兴趣,顾劳斯轻咳一声,还没张嘴讲正题,汪铭就煞有介事举手。
“哼,银子可以有了再数,但书可是用时方恨少。小夫子不与我们仔细说说?”
老先生一看就是专业找茬的,就见他点着那百来短句,一路打破砂锅,从释义问到字解,从人文常识问到自然科学,宛如喜马拉雅有声版十万个为什么,还是预告片那种,吊得小朋友们竖着耳朵听大戏。
好在顾悄不是真的十六岁。
上辈子他算不上学富五车,可站在集大成的现代教育金字塔上,也算有几把刷子。
他板着脸,摆出夫子威严,开始信口开河,哦不,是口若悬河。
两人你问我答间,很快将通篇说完。小朋友们吸着鼻涕泡泡看神仙打架,竟也听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