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妃不能轻易出宫。但在贵妃这样的手段之下,她能在这个时辰求了陛下,带着人从宫里头出来,到这将军府里头,玄乙一点也不奇怪。
玄乙还在神游,贵妃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李倾海呢?怎么,本宫这贵妃不配他长策将军出来见一面吗?”
鸿鹄几个一时默然,方才问李虎话的时候,李虎说自打从京兆府狱回来,和夫人叙完了话,父亲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命人送了好多酒,这会子估计已经醉死过去了。否则单凭贵妃这声势,他也不会不出来见人。
“回禀姨母。”玄乙还是说了话:“进来府中事多,对父
亲打击甚大,他也身子不适,刚服了安神汤,已经睡死了。请姨母海涵。”
这话倒也不算撒谎,酒嘛,强效安神汤。
贵妃却听懂了玄乙话里头的意思,她叫她姨母,而不是贵妃,是跟她说,这是家事,既然是家事,便谈不上君臣、尊卑,她便不能因为这件事怪罪李倾海。
贵妃难得笑了笑:“皇后真是没白疼你。”
玄乙行礼的腰弯得更甚,以示她的谦卑。
打过招呼,便行正事。贵妃带来的医者进了屋,术士则在外头布置起了祭台,似乎要做些法事。
玄乙虽是重生之人,但仍是不信神魔的,鸿鹄和画眉更是如此。兄妹几人见术士们大刀阔斧几下子,便将凌云居院子搞得乌烟瘴气,很有些无奈。
凌云居暖阁里,众人等着消息,天蒙蒙亮的时候,杨老爷子和几个医者过来了,道沈氏的性命已保,脉象平稳了,只是还在昏睡着,估计得再有些时日才能醒过来,而且沈氏体弱,这番如此凶险,醒来后怕是要有一些后遗症。
鸿鹄和画眉听闻母亲的性命保住了,已然很是满足,长舒了一口气,眼眶也泛了红,赶紧跟医者们一一道谢。
鸿鹄走到杨老跟前时,杨老婉拒了鸿鹄的赏银,只道:“少将军,若非为了吾儿和玄乙,老夫绝不会来。今日我同各位医者救沈氏一命,已经全了我同你们祖辈的情分,往后贵府再有什么灾厄,自有菩萨护佑
,贵人相助,老夫年纪大了,还望少将军体恤。”
鸿鹄无言,只深深对杨老爷子行了个礼。
贵妃沈流徽对眼前的戏码无甚兴趣,起身道:“本宫去看看长姐,你们几个,莫要慢待了诸位来客。”
说罢便由丫鬟搀着,去了内室。
玄乙本想跟过去,可贵妃带来的侍卫横在了她身前,玄乙想着,左右医者说沈氏的命保住了,贵妃若是想有所图谋,也断不会在这个当口动手,便未再强求。
沈氏卧房里,沈流徽进门,将丫鬟们支了出去。
她则看着躺在床上的沈青简出神,过了半晌,才缓步走到床边,坐下来,好好打量她这姐姐的脸。
沈流徽抬手,轻轻抚摸沈青简的脸颊,继而是眼睛、鼻子,最后,她的指尖柔柔停留在沈青简的唇上。
“姐姐。”沈流徽喃喃开口:“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处吗?我啊……最讨厌你的舌头。你这条舌头,说出来的话最是好听,好听到连你自己都信了。谎话说得多了,你便连自己也骗了过去,笃定自己是天下第一良善人,谁若对你不好,谁便是负了你。可是这条舌头,颠倒了多少黑白,断送了多少人的一生,你数过吗?”
说到这里,贵妃清冷的双眸,竟落下泪来。
“我是真心将你当过姐姐的。所以我舍不得你死啊。”沈流徽将自己眼角的泪水擦去,露出一个微笑,在晦暗的天光里,这微笑透露出残忍:
“你就这样死了,太便宜你了。往后的时日,你会苟延残喘地活着,活到你但求一死,却求死不能。没有人会再听你说的话,无论真的假的,都不会有人再听了。人间炼狱的滋味,因为你,我尝了,如今你也尝尝吧。”
……
天亮之后,贵妃带着医者回宫,术士则被留在了将军府,要做够三天法事,才能彰显对天地神明的真心。
三天之后,法事大成,术士离府,沈氏也在次日醒了过来。
玄乙得了皇后允准,这些日子都留在将军府帮着鸿鹄画眉打理府中事,这天她刚一醒来,忍冬便说鸿鹄身边的那个程知遇请她过去,凌云居那边出了事。
玄乙拿被子蒙住头哀嚎:“怎么还有事啊!!!有完没完啊!!!”
玄乙嘴上虽抱怨着,人却还是赶紧起来收拾,一路小跑赶过去了。
到了之后,进了沈氏卧房,玄乙看到鸿鹄兄妹三个皆守在床榻边,沈氏半坐着,画眉坐在沈氏身后,将她揽在怀里,子规则哭着环抱沈氏的腰,鸿鹄红了眼眶,站在一边。
至于沈氏,她大病初醒,面容枯槁,此刻发髻凌乱,目眦欲裂,涕泗满面,自己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嗓子里发出沉闷沙哑的呜咽声。
这哪里像是得过诰命的将军夫人,分明是一具厉鬼。
她这幅样子,就连玄乙也心生骇然。
“母亲这是怎么了?”玄乙问道。
鸿鹄沉声道:“……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