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两人面对面隔开几步站着,乍一眼,便能看出他们两人的眉眼之间有七八分的相似,只不过莫庭晟大多数时间看起来清冷疏离,相比之下,此人周身都显得更为温柔——即便那眉目一一单独分开来看依然透着无可忽视的锐利,可当它们在那张脸上拼合在一起,便巧妙地把那份攻击性隐藏得密不透风。
就像此时,他负手孑立,一身黑底红衬的武人打扮,背影尚且会让人不敢接近,可一旦看到那张脸,便会让人不禁忘了前一刻生出的胆怯,只觉得他是个文墨书香走错了地方的书生。
实在让人很难想到,这样的人竟然出身世代将门,是个年纪轻轻就能独自领兵上阵的小将军。
此人正是莫庭晟的二哥,莫庭熹。
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被明媚的阳光刺得不自觉地眯起了眼,而后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清隽的眉眼犹如被暖风抚过舒展开去,眨眼间简直要把这简陋的衙门庭院中所有的和暖日光全拢在一起。
他还没开口就先笑了笑,带着一身暖意朝莫庭晟迎上去,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在他四五步的地方抱拳作揖:“不知这位“魔头”,如今尊姓大名?”
莫庭晟挠了挠后脑勺,生出了小时候和人斗狠结果打输了架被抓包的窘态来:“如今化名兰昊。”,他顿了顿了,又像是想要解释什么地补充道:“我也是突奇想,那告示写得就像个民间奇闻列传,怎么还能有人当真呢?”
语气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做贼心虚欲盖弥彰的痕迹也着实有点明显。
常言都道长兄如父,可莫家大哥常年随着父亲征战在外,和相差十多岁的莫庭晟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次面,虽然关系不算生分,也确实没有什么机会多加管教。
反倒是这位年纪相仿的二哥,时常能在自己需要的时候适时出现,为自己解决窘境困难。
莫庭晟时时感念,对他自然而然地就多了一些敬意,好在莫庭熹从来都不是傲物之人,即便两人之后各自领兵聚少离多,关系也从来没有真正疏远过。
“兰昊?”莫庭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你倒是会取巧得很。”
他根本没有说什么重话,可莫庭晟就是觉得这话是在点自己,于是只是讪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此时如果江翊在场,只怕是要看傻了眼,大喊自己待人不公了。
莫庭晟默默在心里想。
可他不得不承认,不管在旁人面前如何得游刃有余,遇到自家兄长还是得露三分怯。
莫庭晟生怕他揪着这事深究,一边上前推着人往一边的茶亭带,一边嘴上变相讨饶:“咱们好久没见了,先不说这个了。”
说着按着人在石凳上坐下,见石桌上原本就摆着茶具,也没多想,随手拿起个新的杯子倒上水递过去,问道:“二哥此前不是在西北吗?今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建安城了?”
莫庭熹原本也没真的打算上纲上线,听他这么问,看出了他神态当中颇为不自在,便也就调转了话头,答道:“建安城近来出了一窝土匪,拦路打劫无恶不作,当地的府衙人手不足无力管辖,便有百姓不堪其扰上表朝廷,皇上知道我要回京,便命我路过此处一探究竟。”
莫庭晟第一时间就想到之前在林中劫杀他们的那伙人,可一细想,又觉得那些人其实也算不上穷凶极恶,便试探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的时间我也不清楚,”莫庭熹何其敏锐的一个人,又对这个胞弟的脾气甚是了解,听他这么问,知道他多半是有什么线索,于是粗粗算了算,道:“按脚程,约莫七八天之前上报的,怎么,你知道些什么?”
那天夜里除了前面的交手,后半段莫庭晟的注意力便一直在那小厮身上,等他再现的时候,那些山匪就已经没了踪影了,连地上躺得那些活人死人都被清理干净了。
他当时离了一些距离,虽然回想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却也拿不准江翊是如何处置的他们的,莫庭晟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自觉便隐去了江翊,摇了摇头:“倒也没什么,我之前在一处林中确实遇到过一群山匪,只看他们的样子却不像是要拦路打劫的样子,不知道和二哥说的是不是同一批人。”
原本说是有一群作恶的山匪,现在又冒出一波,听起来两边图谋的还有所不同。
眼看原本的“路过”就要变成件麻烦事,莫庭熹却并没有太大的波澜,略微拉高了尾调“哦?”了一声表示意外,沉稳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莫庭晟就把那天夜里的事挑挑拣拣说了一些,末了虚实参半道:“二哥不如找那上表的人问问地方,我这几天为了找那偷我钱袋子的小娃成天在郊外野路上跑,也没见碰到有什么拦路打劫的山匪。”
莫庭熹认真沉思片刻,招了人把事情交代下去。
那被招来的人正是刚才来找自己麻烦的领头官兵,莫庭晟在他们两人交谈的过程中一直埋头摆弄茶杯,刻意忽视那人投来的好奇目光。
说实话,一大清早地执行差事就碰了钉子,好不容易把人带到,转头就见自己前往捉拿的“犯人”和钦差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甚至连交代公务都不加避讳,换了自己是他,也得搜肠刮肚地好奇此人到底什么来头。
莫庭熹也注意到那人试探的目光,说完了事便第一时间下逐客令:“我说的你先照着安排下去吧。”
那人直起身点了点头,眼神还在往坐在一旁的莫庭晟身上瞟。
莫庭熹拿起桌面上原本立着的一个茶杯,“咚”地一声反扣在茶托上,吓得那人抖了一下,他身上那点书卷的柔和消失了,眉间有细微的褶皱,问:“还有什么事吗?”
那人下意识点头,又赶忙摇头,甩个个拨浪鼓。
莫庭熹:“没什么事就先下去吧,”说着又朝外围伸长了脖子偷看的人扫了一眼:“还有,没我招呼,这里不用人伺候了。”
那官兵足底生寒,连连点着头离开了。
莫庭熹端起莫庭晟方才给自己倒的水,刚准备入口,就看到水面上浮着一只小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去的。
他顿了一下,反手把那杯水泼到边上的花圃里去,又满上一杯,这才开口:“你这次又是在闹什么?”
莫庭晟还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忽遭质问,愣住了半刻。
莫庭熹于是继续道:“你加冠的那天我没能赶回来,后来差事办完,便想回京一趟给你补上,没想到还没到家,就听到传言说你突恶疾,一到家又看到家里挂满了白幡,差点给我吓出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