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澄心点了点头,“三来,便是因为此物并不太容易纺织,比起丝、麻更难处理。我手上的这件还是许夫人所赠,也能看出制作上的粗劣,富贵人家便不会觉得,此物能取代蚕丝布的地位。”
有此三条劣势,足以将这草绵吉贝卡死在广州境内了。
“但要说它的优势也毋庸置疑,”澄心指了指屋外的方向,“这关中的寒冷便能在此物的庇护之下抗过去,更别说是辽东的严寒。比起兽皮,竟然还是此物的御风防寒效果更好,也更为轻盈得多。”
“所以我还是先带回了一批广幅布与吉贝,留待公主处断。”
李清月陷入了沉思。
棉花虽好,也已摆在了她的面前,但澄心也将其弊病说得很明白了。要她看来,恐怕还不仅仅有这三条弊病,还有此时的棉花未必有被驯化到适宜于中原全境的气候,让其能传播的范围更小了些。
好在,随着阿娘真正凌驾于朝堂众臣之上,几乎比肩天子,在租庸调上做手脚这件事,倒是在近年间有了可行性。
当然在此之前,还得解决些问题。
她问:“你去广州有无考察过,若要在当地租赁田地需要花销多少?”
澄心没有犹豫地答道:“不只是广州,附近的冈州、恩州、循州等地我都有让人去探听过,将其记载了下来,比起贸易发达寸土寸金的广州,公主若想尝试租地种植此物,不如选在与广州毗邻的另外几州。”
“我知道了,”澄心有这份考量数据在手,让李清月安心不少,“先不忙着此事,将一部分吉贝送到尚服局去问问她们那边的制广幅布技法如何,余下的,等明年开年之后,带回去给马匠师看看,能不能在纺织技艺上做出优化。”
见澄心愣住了须臾,李清月噗嗤一笑:“你在想什么呢!我也不是非要她能既通晓武器精工,知道农具水车改良,还得能在纺织上派上用场,但她如今已是朝廷命官,手底下管着这许多百工匠人,总能从中挖掘出几个可用之人的。我不问她问谁,难道问你这个小百事通吗?”
澄心连连摆手,示意自己在此事上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只充当了个将东西带回来的作用。
像是为了岔开话题,她连忙快步走到了一边,将另外一个匣子拿到了李清月的面前,“公主还是先看看此物吧。比起木绵草绵,大概还是它能更快被派上用场。”
李清月打开了匣子,就见里面除了放着除湿的干燥之物,就是稻米的种子。
但比起饱满异常、经由二百多天才结成的辽东新米,这份稻种要明显纤细得多。在见过了辽东那等环境长成的新米之后,这份稻种甚至能算得上是干瘪了。
不过能被澄心送到她的面前,也没差到这个地步,最多就是看起来……
“它是不是长得有点着急了?”
李清月的这个形容让澄心抿了抿唇,努力不要直接笑出来,“公主的这个说法可能也没错,因为它从种下去到收获仅需要五十多天,不足两个月。”
“它原本是种在唐林州以及其更南边的地方,因南蛮交战的缘故传入了嶲州,用于快速积攒军粮争夺地盘。又因嶲州商人经由交州方向出海,想将蜀中的蜀锦售卖往广州,将此粮种也给一并带了过去。”
“但因其口感不佳,香气欠缺,并没受到太大的欢迎。可我问过那南蛮商人,他说此种稻米不必择地生长,就算遇上旱年也能照旧长成,一年两熟,若要熬过饥荒倒是绝佳之物……”
“等等,”李清月听到这里,忽然抬手打断了澄心的话,“你刚才说,哪里的东西?”
澄心:“唐林州,岭南道最南边的唐林州。”
李清月目光一凛。
唐林州这个名字,对于中原人来说听起来有些陌生,可对李清月来说倒是还好,因为在今年各地送来的战报中,除了她与苏定方这两路的胜利之外,还有一路边地战事的战功。
安南境内的智州刺史谢法成招慰生獠昆明、北楼等七千余落,将其安顿在了唐林州境内。①
而唐林州比起褚遂良被贬病逝的爰州还要往南,同样属于后世的越南境内。
越南……若是李清月不曾记错的话,越南有一种稻米在唐末于东南沿海传播开来,又在北宋被大规模推广,同样如澄心所说,成长周期短,耐旱,不挑生长的地方,叫做——
占城稻!
可距离此种稻米被正式推广开来还有几百年的时间,李清月无法确定在她面前的这一种与后世的占城稻还有多大的区别,她只隐约记得,占城稻的问世与推广其实并未根本性地解决百姓的饥饿问题,但在旱灾之年,若能多一条解决措施总是有必要的。
现如今关中能在粮食库存上维系运作,是因江淮并未面临过多旱灾,又有黄河水道中转站的建立,将河洛以东之地的粮食源源不绝地送入关中。
可如果,江淮大旱呢?
当阿娘已将目光放至天下,选择将唐璿从梁州调度往宣州任职的时候,她也该当随同阿娘的举动一般,不再只将目光停留在关中、西域、辽东、蜀中等地,而是扩散到更远的地方。
这份粮种的意义,很可能至关重要。
在想到这里的时候,澄心敏锐地察觉到,公主按住这只盒子的手比起方才更用力了一点。
李清月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等到休璟要往宣州上任的时候,我会让他将此物带去当地尝试种植。稻米与吉贝不同,起码也得能种植于长江流域,才有推广的必要。”
唐璿恐怕做梦也没想到,他才能结束在梁州的种地生涯,换了宣州这等矿产大州赴任,还得再多一份种地的任务。
但怎么说呢,一回生二回熟嘛。
一个不会种田的官员,肯定不是一个好官!
她又忽然仰头,朝着澄心露出了一个笑容,“不论此物能否在宣州长成,我都先记你一功!你这次广州之行,干得当真漂亮!”
“对了,还有别的吗?”李清月很是贪心地继续发问。
澄心答道:“有,广州作为贸易口岸,与拂菻国有贸易往来,因有那名崖州商人的担保,我见到了一名自拂菻国而来的商人。”
拂菻国……
李清月努力在记忆中翻找了一番,确认这是东罗马帝国在此时的称呼。“你继续说。”
“拂菻国商人寻常经营的商品有两种,一种是蜜香纸,一种是火布,前者是因香料好卖才大批经营的,但我猜公主对其兴趣应该不大,倒是那火布,能遇火不燃,对辽东的冶铁行业或许能有些作用……”
……
在澄心带来的种种新奇且卓有用处的广州货物面前,本该是今日话题的册命典礼,早已被李清月给抛到了脑后。
反倒是同在宫中,作为给出册印一方的大唐天子,还在思量着此事的后续影响。
想到皇后建议他对安定给出官职重赏之时的说法,以及对各方小国遣派使者来贺的前景构想,李治揉了揉额角,忽然朝着武媚娘开口问道:“媚娘,你觉得,朕能于明年泰山封禅吗?”
他的父亲文治武功堪称帝王典范,却因隋末战乱未曾恢复,魏征劝谏,考究封禅礼仪,彗星之变以及河北水灾等等事情一拖再拖,竟是未能在他的有生之年达成这个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