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牵扯到了哪里,叶锦年只觉得又是一阵疼痛,无力地呻吟了一声。男人立刻停住了动作,手轻轻摸着叶锦年:「伤哪里了?」那声音听来很古怪,然后叶锦年了发现自己的耳朵有点重听。
在摸到叶锦年耳朵时,男人停手了。叶锦年痛叫,男人手指间摸到一片粘糊,心底倏地一沉,伸手摸向身畔。
叶锦年终于发现嘴巴里那奇怪的味道是什么:全是血的味道。想皱眉却牵动了脑后的伤口,他终于睁开眼却发现一片黑,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叶锦年第一次害怕起来──自己瞎了么?
然后眼前有光亮,叶锦年的瞳孔立刻收缩起来,这光亮太过刺眼,他本能地偏转头,结果一声痛叫,又拉到了脑后的伤口,然而却安心了几分看来眼睛没事。
周亚言的声音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
叶锦年闭上眼,感受着周亚言放得轻柔的动作,然后突然意识他们遇到了什么。
「地震了?」叶锦年张嘴都觉得疼,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知道大概出了不得了的意外,却完全不明白到底怎么了,所以第一次问得犹豫而不肯定。
周亚言的手指头摸索到他的嘴唇,叶锦年才发现上唇钝钝的痛,听到周亚言轻轻的问声:「你嘴唇和鼻子好像都擦伤了,不过应该没关系,都没有再流血了。就是你的脑袋……你头晕么?有没有想吐?」
叶锦年努力睁了睁眼睛,眼前还是白光,周亚言似乎正在用那道光照他的瞳孔:「关上啦,好难受。」
世界又变得漆黑一片,这一回根本连周亚言的身影都看不清,可是他还在身边,这个体认让他更加安心。
「地震了?」他不死心,又问了一遍,没有理会周亚言之前的问题。
然后才听到男人的回答:「不知道,不过不像地震,我想恐怕是土石流,」过了一会儿又补充,「其实我也不确定,不过我们没事就好。」
他的手轻轻地拂过后脑的伤口,「你怎么样?」
叶锦年这才发现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想要直起脖子都办不到,试了两下都无法做到时,他害怕起来:难道自己瘫痪了么?
正在惶恐中,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轻轻放手,把他放平,叶锦年又急又怕:「你干嘛?你要去哪?」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居然带了几分颤抖,十足虚弱,于是选择闭上了嘴。
「别怕,我只是拿包裹。」周亚言低声地安慰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里伴随着他轻轻的喘气声,叶锦年突然省悟过来:「你哪里伤到了?」也许是周亚言一直以来的形象都活像小强一般的强悍,也许是因为一醒过来男人就一直盘问着他的伤势,他居然忘了,周亚言与他一起遭受了这场灾难。
他用力地睁大了眼睛,然而黑暗还是阻碍了他的视线,什么都看不见。
「没事。」周亚言又爬了回来,这一回喘得更厉害了。
叶锦年吃力地想要抬手,可是只是挪动一根手指头都觉得全身发疼。闭了闭眼睛,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撑过来。
虽然不知道情况怎样,但是在这片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孤岭荒山,遇到天灾再加上负伤,即使周亚言并未负伤,只怕他们也都凶多吉少……
这样想时,叶锦年猛地睁开眼睛:「司机小陈和司机小黄呢?」
周亚言没有说话,用电筒照着他的伤口,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件衣服,用蛮力撕拉成条状,先是用水清洗叶锦年后脑的伤处,然后摸索着给叶锦年包扎头部。
叶锦年的心揪了起来,从周亚言的沉默里读到了答案。
黑暗中只留下那个人手掌的温暖,一点点摩擦着他的耳畔头部,偶尔擦到伤口,非常疼,却是他还活着的证明。
然后叶锦年突然听到了雨声。
之前虽然知道遭遇到了什么,但在一片黑暗中并无真实感。直到这一刻,才听到外面依旧下着雨,而他……正躺在一片泥泞中。
那些湿软泥泞正透过身体下的垫子一点点地浸染上来,渗到骨子里,然后叶锦年觉得那些疼痛更加汹涌地袭来,这一回,每一寸的神经末稍都感觉到了痛。
再度用力闭了闭眼,叶锦年终于挣扎着抬起了手,想要摸伤口。
「别动!」
「我不想躺在烂泥堆里等死。」叶锦年的声音坚定。
周亚言沉默了一下,帮着叶锦年挣扎着撑起身体,嘴间苦涩。
如果现在是在市区就好了……至少不必让他冒着加重伤势的危险移动……
叶锦年撑起身体时碰到了周亚言的腿,周亚言的肌肉掹地一抽,头上又冒出了冷汗。
脚上疼得很厉害。
他比叶锦年早苏醒,醒来时脚被压在变形了的座椅之间。车子已经翻转,他整个人都蜷压在狭窄的车厢内。支离破碎的铁片割着他的手臂,庞大的座椅挤压着他的身体。
等到好不容易蠕动出狭窄空间,把脚移出来时,周亚言才发现自己的脚也和那座位上的钢筋一样扭曲。摸了摸踝关节,已经肿得像个发酵过度的面团。他猜测大概已经伤到了骨头。
还有胸口也是隐隐的疼,不过比起脚来已经不算严重。只是在做剧烈动作时肋骨处像被铁丝戳刺一般的疼痛,他猜想大概压伤了,好在还可以动。
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这些都是小事,周亚言的第一个反应是,叶锦年呢?
原先坐在身边的那个人却摸不到,周亚言害怕起来,拖着一条伤腿四处摸索。
先是摸到了已经断了气的司机小陈,再摸到的是同样身体冰冷的司机小黄。那些鲜血和扭曲的人体把周亚言的心一点浸进冰水里。
片刻前还在交谈的人转眼间变成了泥泞中的尸体,周亚言却来不及悲伤,只是艰难地在车子已经变了形的铁甲之间挪动,一边移动一边祈祷,祈祷不要再摸到另一具尸体。
那样光芒四射的男人,怎么可以、怎么可能在这片寂寞的乡土无声地死去!?
叶锦年,你绝对不可以死!
车子被泥石压在底下,好在石块都不是很大,才没有把周亚言压成铁皮中的肉饼,然而要挪出来却那么困难。
车门都已经变形,要推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周亚言摸遍了全车都没有找到叶锦年,努力了半小时却一无所获,他很想嚎哭出来。
然而还是撑着没有流泪:只要没有找到,总还是有希望。
等到他艰难地从已经碎裂了的车窗里爬出来,被雨水和泥水浸得湿透冰冷,每爬一步都要龇着嘴忍着疼痛,但总算摸到叶锦年的一条腿和即使被雨水冲刷但总算尚存的体温时,他突然生出想痛哭的冲动。
明明寻找的时候只有惶急,现在才知道害怕。
你和我还没有度过很多时间,你和我还一直抬杠赌气,你和我都没有笑着度过很长的日子,怎么能够面对生死擦肩而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