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及此,林啸洐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什么,心头愤懑霎时熄去,只看着身侧之人动来动去的手腕,生出阵阵恍惚。
见他阴阳怪气后又忽然许久不言不语,叶任生不禁斜眼朝他睨去,却瞧那厮兀自晃神,面上怪异得很。
“公子快看,我抓到了好大一条鱼!”
六锣的惊呼声从溪流处传来,惊醒了神游中的林啸洐。
他不禁侧头,目光随那只系有三色彩绳的手腕,望向冲六锣招手欢笑之人。
篝火摇曳,夜色朦胧,却仍难掩其眉眼间,那故意以冷峻伪装去的柔情。
谁也不曾知晓,那双眉眼情动时有多么美。
除了他。
林郎
◎一口一个“林郎”唤得人骨头发酥。◎
“你看什么?”
叶任生英眉紧蹙,望着身旁之人的眼神里除了嫌弃便是戒备,哪里有半分所谓柔情。
脑海里浮现的画面,被眼前冷漠的面孔与语气搅碎,林啸洐心头不禁生出一阵极大的落差与怅惋。
记忆仍旧泛着簇新的温热,一颦一笑都鲜活地晃在眼前,不过是短短几个时辰,一张假面若飞起的沙尘,将一切都冰冷地掩埋。
他无比清晰地明了,所有的一切都该是假象。现实若利锥刺心,对叶任生来说,林啸洐从来都是不堪入耳目的存在。
“没什么。”林啸洐将手中的野味,强硬地塞到了叶任生手里。
“哎。”后者急忙攥紧,险些掉在地上。
林啸洐站起身,拍了拍衣衫,“拿着吧,打得实在太多,吃都吃不完。”
说罢,他转身朝自家商队那边走去。
叶任生拧眉看了眼手中的烤物,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朝其后背抛回去那等浪费行径,况且……
“哎!”她冲其背影喊了声,语气有些别扭,“不管怎么说……今日确实是你林氏解了我的围,我叶任生向来不愿欠别人的,说吧……”
闻此,林啸洐脚步微滞。
“商会也好,叶氏也罢,一次说清楚,我好一次还尽。”
不远处,灰烟于篝火上方缭绕,夹杂着几星火花,枯枝在烈焰中噼啪作响。肤色深沉的商队弟兄饮着辣酒,面上尽兴又开怀,仿佛整日跋涉的疲倦皆因那一口舒解。
不知怎的,林啸洐竟在这一刻感到了几分艳羡。
“好啊,”他微微侧头,可惜余光并没能容进另一丛篝火的光影,“得还,只是要还些什么,怎么还,我还没有想好,就……”说着,他转过头,嘴角噬着漫不经心的弧度,“且让我再好好想想吧。”
语毕,他抬脚大步朝自家弟兄们走去。
“哎!”
叶任生望着他袍袖翻飞,一步三晃的轻狂姿态,甚是嫌弃,“吊儿郎当,拿腔作调,不过是还个人情而已,还要想,就是如此轻浮,才会脑袋空空,好好的刺云袍叫他穿得跟个插了翎毛的花公鸡似的……”
“什么鸡?”
六锣掐着滑不溜秋还在狂甩尾巴的鱼靠近,沁凉的水珠子都崩到了叶任生的脸上。
“噗,”叶任生往旁边躲闪,“你个臭六锣,鱼都还活着你拿过来干什么,打算活烤吗?”
“我从未抓到过如此大的鱼,想叫公子瞧瞧啊。”六锣一脸兴奋。
“好好好,瞧了瞧了,赶紧把它拿去处理了,你难道肚子不饿吗。”
“好吧,走了鱼儿,让我来杀掉你……”
叶任生瞥了眼那在六锣手中疯狂挣扎的鱼,无奈地叹了口气。
将两杆野味架在火旁,夜风卷着青烟与肉香纷飞,叶任生瞥了眼身旁的饼馍,默默地将其收了起来。
去打野的两兄弟运气不佳,除了一堆野果啥都没碰上,回来瞧着喷香的山鸡与野兔,直接瞪圆了眼。叶任生叫他们赶紧拆分了野味和六锣抓得鱼,然后休息,明日大早就要赶路。
锲达兄弟嗅着对面传来的酒香,没忍住跑去要了一囊,但不知是林啸洐示意,还是林氏弟兄热情,纷纷唤他们过去,还说什么“行商在外,晟州商人都是一家”之类的话。
锲达人性子直,受不住一干人的热络,叶任生便叫他们去了,自己和六锣及另一个受伤的弟兄待在原处。
接过六锣递来的鸡腿,叶任生忍不住朝那揽着自家兄弟耍仗义的林啸洐投去一瞥,纵然心下万般不爽,可吃还是要吃的。
山鸡肉质紧实醇香,确实难得美味,吃人嘴短,叶任生只得慢慢卸去了刺向林氏后背的冷眼。
尽管极其不愿承认,但她与林啸洐也算得上自小一同长大,倘使脾气没那么不和,且那厮品行端正的话,俩人不至于从小走不到一起。
抛却家族与商事的责任和较量外,叶任生自认与他并无太大过节,只是那厮作风习性实在放浪难堪,叫她难以容忍。否则凭她向来与人为善,坦诚相交的脾性,加之林氏之规模声望,她不至与新继“林掌事”到如今这般水火难容的地步。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怪林啸洐太轻佻,二人注定道不同不相谋。
撂下啃干净的骨头,叶任生走到溪边清了手,不再执着于心里微妙的纠结,进到帐中,睡了个一夜无梦。
翌日天色还未完全透亮,一行人便早早起来赶路,本想着先林氏一步,就此分别,谁知他们也早已准备妥当,两队人不得不再次同行。
过最后一座山途中,天公不作美,几次落雨,致使叶任生想要追上大部队的念头彻底泡汤。故而直至蕲山都翻过,晟州近在眼前,两队人都没能分开。
不过令叶任生没有想到的是,那林啸洐竟一路都不曾持着与她有恩,或讥言讽语,或吆五喝六地提些过分要求。反倒十分安分守己,甚而还对她显出几分……关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