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晴被她一拉,几乎是摔进座位里的。腹中微微一震,幸好从入秋之后穆罗云怕他受凉,早已命人把钟晴宫里的桌椅长榻都垫了厚厚的绒毯,才不至于摔得严重。
明知她是有意与自己为难,冯晴却不能当真看着她不用饭,一手悄悄放在桌上安抚着孩子,一手已拿了银箸,沉默着把每样菜都夹了一些,囫囵吃了下去。
一连七八样菜试下来,他才朝穆罗云看了看,低声道:“陛下可放心了?”
穆罗云看着他因为身子渐沉而略显笨拙的姿势,冷哼了一声,不知为何没了折腾他的兴致,只张口道了一个“滚”字。
冯晴蹲了蹲身:“臣告退。”
冯晴脾胃弱,晚间本是不该进荤腥难消化的吃食的,加上正殿让给了穆罗云,偏殿临时布置,到底不如正殿那么暖和,到了半夜,他便觉得浑身都在冒虚汗,胃里胀得难受。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不语一直没敢离开他身边,见他合上最后一本文书,伸手捂着肚子,立刻跳了起来:“殿下怎么了?要不要叫苏大夫来?”
“别,”冯晴摇头:“只是有点胃胀,你扶我去躺一躺。”
不语答应一声上前扶他,一碰到他的手便皱紧了眉:“殿□上怎么这么凉,我让他们再搬个火盆过来吧。”
“别折腾了,不是冷的,”冯晴拉住他:“我躺一会就好了,这都三更了,一会儿就该起了。陛下的事瞒不了多久,总要想法子应对。”
“我真是不懂,陛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语气道:“她居然这样对殿下,殿下不如别去见她。”
“哪能这么置气啊,她也不想的,”冯晴想起她短暂清醒的那一刻痴痴看着自己的眼神,心里又是甜蜜又酸楚。安抚地朝不语笑笑:“好了,我歇一会儿,你也去睡吧,这几天怕是都不太平。”
“我守着吧,”不语不肯走,见他一手覆在腹上,更是不放心:“我帮殿下揉一揉。”
冯晴不适得厉害,闻言也没有再反对,闭着眼想了一会儿事情,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荤腥气混着酸水涌上来,忍不住要起身。
但反胃的感觉来得极猛,他才刚坐起身,就忍不住呕了出来,只来得及把头偏出床外。
不语吓了一跳,马上拿了盆子给他,一下一下地给他顺着背:“殿下,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冯晴点点头,胃里一阵痉挛,直吐得再没东西可以吐了,才就着不语端的杯子喝了点温水,压制着恶心的感觉。
不语眼圈都红了:“殿下,您原本脾胃就弱,好容易这一年养得好点,怎么经得起这样乱来。要是陛下清醒以后知道了,不知该心疼成什么样子。”
“我有分寸的,”冯晴吐得有点脱力,胃里的翻覆弄得胎儿也躁动起来,肚子一起一伏地动着,在被子下也看得很明显。他只得抱着肚子小心翼翼地揉着:“往后我会注意些的。”
天光微蒙的时候,冯晴身上才舒坦了些,合眼睡了一会儿,但很快又被正殿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了。
“什么时辰了?那边在闹什么?”
“殿下,陛下醒了,要去上朝,”不语守了半夜,眼看他刚刚睡熟,实在有点不忍心,劝道:“已经被暗卫们拦下了,殿下再睡会儿吧。”
冯晴没吭声,睁着眼又躺了一小会,终于撑着身坐了起来,让不语伺候着换了衣服,关切道:“白天没什么事,你就去睡吧。晚上说不准又要你熬着,会吃不消的。”
穆罗云这边昨夜睡足了,身上的酸麻也都消了,要去上朝却也被暗卫拦了下来,早已是勃然大怒,一见冯晴进来,立刻把手边的茶盏砸了过去。
冯晴微一偏头,但那茶盏还未到他跟前便被暗卫打落了。冯晴命人把门关了起来,在外面守着:“陛下,臣对陛下绝无不敬,但还请陛下这几日不要离开钟晴宫。”
“你要软禁朕?”穆罗云眯了眯眼,面上蒙上一层阴冷:“你以为你有那个能耐吗?”
冯晴不回答,只是对四周的暗卫道:“守好正殿,除了苏大夫和浅娘、不语,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如果陛下非要出去你们就让陛下好好休息一会儿。”
这个“好好休息”的意思显然大家都听得懂,除了昭华以外,四周并无人现身,却齐声应诺了一句。
穆罗云心下大惊,她原本以为只是昭华背弃了自己,没想到竟然是所有的暗卫都听命于冯晴。待看到浅娘也悄悄进来,躬身对冯晴说已经免了今日的早朝,把折子带过来了之后,更是惊愕非常。
冯晴再次转向她,见她眼中闪过一丝被亲近之人背叛的痛楚,即使心疼,却也只能远远站着,温声劝她:“陛下,臣去处理一些事,一会儿再来陪陛下用早膳,可好?”
穆罗云自然不会搭理他,冯晴也只是笑笑,吩咐暗卫不要让她弄出太大的动静。
穆罗云染了风寒卧床休养的消息一早就从前朝传到了后宫,听说她在钟晴宫休养,一众侍人前来请安的时候大多多问了几句。
冯晴一一应了,只说穆罗云需要静养,太医嘱咐了让过多打扰,把所有人都拦下了。
洛洲前一日见过穆罗云的状况,自然知道这里头有隐情,众人散了之后,他还是留了下来,关切道:“殿下,昨日你没有伤到吧。”
“没有,”冯晴答得很快:“昨日陛下有些烧糊涂了,后来吃了药便歇下了,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哦,”洛洲见他说得轻松,便知道他不想多说。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因此便也不再多问,只是与冯晴闲话了几句,很快也告辞离去。
冯晴送走他,才命人传了信给冯秀,让她这几日找个由头进宫一趟,一边与过来请脉的苏辰一道,进了正殿的内室。
穆罗云的情绪还是很不稳,她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她身边亲信的人竟全都倒向了冯晴。然而更加叫她头痛的是钟晴宫的摆设。
她明明记得她最爱的人是温音,冯晴处处针对温音,她是很不喜欢他的。可是这钟晴宫中,却处处透着主人所获的盛宠。大到琉璃屏风这种少见的西洋贡品,小到暖玉石的棋盘棋子,每年不到一斤产量的顶尖茶叶。分明比她的勤政殿还要精致周到。
她不是极其厌恶冯晴的么?又为何会这般厚赐于他?
“陛下,”混乱的思绪被冯晴微哑的声音打断,冯晴见她手指摩挲着暖玉棋子,情绪不再像昨天那样激动,便往前靠了一些:“这棋子是暖玉打磨的,陛下说暖玉养身,臣喜爱琢磨棋局,拿着暖玉会舒服些”
“你”
“陛下总是让着臣,让臣执白子先行,”冯晴小心地说着,仿佛在回忆和怀念,温柔道:“陛下要与臣下一盘吗?”
穆罗云心中一乱,刚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就被一阵剧痛打断,抱着脑袋怒斥:“你休要装腔作势,朕爱的是小音,又怎会喜欢上你这个恶毒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