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竟会变成这样,她脑海里,还留着他顾盼飞扬的神色,还记得他在自己身下承欢时的可人,十年的功夫,居然让他变成了这样!
“君后,你这是何苦!陛下对您,从来都是没有心的!不语求您,好生养着吧,再别为她糟蹋身子了!”不语扶他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却迟迟不肯听他的命令磨墨,只是哀哀恳求着。
冯晴先是摇了摇头,见他还是不肯听从,竟自己拖过了砚台,要动手研磨。然而不知怎么回事,他手中竟连握住墨的力气都没有,连续试了几次之后,不语到底是看不下去,哭着跪了下来,替他研好了墨。
“别哭,”冯晴似乎想要伸手替他擦眼泪,手指却无力地垂了下去,只好朝他弯了弯眼睛:“哭了,就不好看了。”
“君后!您”
“我都已经忘记了啊,”冯晴依旧维持着一个笑的模样,缓缓道:“这么多年了,早就死心啦,为她抄了四十九天佛经,也算是对得起当初的心。我现在,是要给阿姐写信。”
他看着手边的一大叠经文,眼里似乎有些感怀,但眉眼依旧是弯着一个弧度的。话说得极慢极慢,一句半句之后,就要歇上一歇,握笔的手更是不停颤抖。但即使是这样,他笔下的字,还是一个一个都秀气挺拔,端的好看。
“阿姐,见字如晤,今帝崩,弟与”
穆罗云没有想到,这个已经五六年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的人,竟会为她抄了七七四十九日佛经。待她想仔细看看他写的书信内容时,却再也凝聚不起魂魄了。
最后的最后,她只是再一次看向冯晴。
如果,如果还有下一辈子,如果下一辈子,我还能遇到你,还能有幸娶你
定会好好待你。
只怕,只怕你定是不愿再嫁我了。
又一次睁开眼的时候,穆罗云以为自己会是一个婴儿。然而,雕梁画栋的屋子,甜软的熏香,以及床头垂下的明黄流苏,都再再否定着她的思路。张开五指,拇指上是熟悉的白玉扳指,食指上有握笔留下的薄茧,掌心里,甚至躺着一根长长的黑。
“陛下,做噩梦了吗?”
身边轻声说话的,是她最宠爱的温子墨。温柔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没睡醒的软侬,若是平日里,她只怕会忍不住再要他一回。然而这一次,穆罗云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才吃吃的笑起来。
“不,不是噩梦。是一场好梦。好极,好极!”
重生
再世为人
穆罗云是睁着眼躺到天亮的。
上朝的时候,她终于知道自己回到了哪个时间点。
上苍对她,竟厚待至此。在她“被毒杀”的前一个月,让她重新活一遍。
她深信那不是梦,实在是太真实了,她真切地在宫里游荡了四十九日,看遍了这禁城里的角落。如果非要说是梦,那也实在,是一个太美好的梦了。
下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挑选了心腹打到那个毒杀她的从侍宫中,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御撵则是一路行至钟晴宫。她甚至连勤政殿都没有回。
虽然是深秋,但宫中还是一片花团锦簇,各式名贵的花种铺满了御花园,直到钟晴宫前,才感受到了深秋的萧瑟。钟晴宫依旧是宫门紧闭的。门前也无人打扫。自从六年前,她脾气要冯晴免了温子墨的晨昏定省后,冯晴索性称病,免了所有宫侍的请安问礼,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允许与皇子见面的时日,钟晴宫几乎从来没有任何人来走动。
穆罗云没有让人去通报,反而特地叫御撵停了下来,自己慢慢地推开门走了进去,而一大早就被她召集来的太医们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犹犹豫豫地跟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而穆罗云竟然也没有现,她走走停停的,其实很有点心虚,快要魂飞魄散时,她明明有那么强烈的渴望,想要好好待里面那个人。然而真的活了过来,居然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她不敢。她很害怕看到那个骨瘦如柴的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被她错待了十年的人。
浅娘是她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老人了,却是从没见过她这番模样,跟了好一会,到底是开了口,请示:“陛下,要着人通报么?”
“不要,”穆罗云拒绝得很快,似乎是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转身朝一众太医招手:“你们在门外等着,朕喊你们时再进来。”
太医们自然诺诺称是。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忽然把她们召集到钟晴宫,但在宫里做事,最先学会的无疑就是多做事少说话。因此各个都躬身往后退了一步。
穆罗云推开最后一扇门,屋里的温度几乎与院子里没有什么区别,她挑开帘子往内室走,隐约听到了冯晴的声音,不是那天晚上那样的咳嗽声,也不是微喘的说话声,而是一声极轻的“啊”。
他侧身蜷在床上,只看得见披散的头和裹紧的被子,不语并不在身边伺候,他却依旧不肯出声,只有牙齿咬紧偶尔磕到的声音,以及极少泄露的痛哼。
这似乎成了推动穆罗云走近的最后一点动力,在她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她已经在床边单膝跪了下来,伸出手抚上了冯晴的长。
“疼得厉害?”
冯晴几乎是在一瞬间僵住了,连刚才疼得颤的身体都停止了颤抖,僵硬得可比千年的岩石。穆罗云知道她来得突兀,更知道自己这举动显得莫名其妙,但是她等不了了,只要一想到魂飞魄散那一夜看到的景象,她就觉得整颗心都在谴责自己,竟然错待了他十年。
于是,在冯晴疑惑诧异甚至是抗拒的目光里,她伸手穿过他的膝弯,把他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护在怀里往外走。
冯晴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但是似乎是被身体上的疼痛折磨得太久了,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动了,因为任他想了很久,久到穆罗云已经抱着他出了钟晴宫,他还是没有想明白,穆罗云到底要对他做什么。
利用?可他已经是一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了不是吗?
羞辱?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应该也不会忽然想起来要羞辱一个许多年不曾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吧。
废后?那更不必如此,她只需要一道诏书,便能做到了。
难道,难道是芝遥出事了吗?
“冷吗?”
穆罗云已经抱着他坐回了御撵上,她没有想到,冯晴会这么温顺得让她抱着,见他脸色苍白着,便紧了紧怀抱。冯晴却忽然挣扎了起来,用力伸出手,揪住了她的衣襟:“芝遥,芝遥怎么了?”
穆罗云有点迷茫,不知道他为何问到了他们的孩子,但既然他提了,还一副惊恐激动的样子,她自然要回答。虽然被他抓住了衣襟,却也并没有不豫,只安抚性地握住了他的手:“芝遥在皇子宫,你想见他的话,朕让人传他到勤政殿。”
听到儿子并没有出事,冯晴一下子脱了力,若不是还被她抱在怀里,只怕早就摔到地上去了,早已没了余力去思考她为何要带自己离开钟晴宫。左右不过是半条命了,只要不伤害他的家人孩子,穆罗云要如何便如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