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顺着金陵城中安静的街巷一路回宫,这一带多为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宅邸,院墙高大,精致小楼的檐角雕楔隐隐可见。转出去便是一条平坦少人的长街,一路走去就到皇宫门下,没有街市之内的繁华喧嚣。
萧桓把战马缰绳递给等在巷外的鬼军亲卫,便与林熠散着步,玄色将军袍衣襟的金线暗绣纹被晚霞盛光映得若隐若现,衬着面具和露出的下颌、温润嘴唇。
“听说你这阵子没怎么出宫”萧桓声音清朗,如金玉之质。
林熠心里莫名舒坦,看来他离开金陵几日,对自己仍是时时关注。
“是啊,去北疆之前,得罪了不少世子少爷,如今若有人叫我出去聚,一桌上的半是朋友半是仇人,场面精彩,应付起来怪麻烦的。”
萧桓对此也清楚,林熠与同辈少年人相处时,与在朝中完全不同,恣意狂放,完全随性子来。
金陵城纨绔圈子里,林熠是争议颇多的一个,恨他的人咬牙切齿,与他玩得来的,则极为欣赏他。
林熠语气不怎么在意,萧桓侧头看了看他,抬手摘去他玉冠上的一片细叶“入朝后便是这样,你可觉得辛苦”
林熠步子轻缓,轻轻握了握身旁萧桓的手指。
“如今朝中诸公看待我,可谓毁誉参半,世家子女与我往来也得看风向,就算我不那么做,今日面对的情形也是一样的。”林熠漫不经心地道,“旁人念我的好,或者恨我,其实都不重要。”
萧桓静静听着,心里诸多思绪流淌。
林熠前世请命把自己配到北疆去,再回朝,面对的就是一水的忌讳目光。
因着“不义”、“屠城”等诸多恶名,同辈门阀世家的年轻人也不敢与他来往,见了他都自觉地让开三尺,当然,林熠也不在乎。
而今林熠一切重新开始,身份尊贵,得永光帝厚爱,次出征便带功凯旋,即便近来多有不利的传言,只要足够低调乖顺,他仍完全可以做个人见人爱的乖顺侯爷,不必招致如此极端的目光。
毕竟几个月前,他在朝中还没有任何敌人。
可林熠显然选择了另一条路与前世殊
途同归的路。
如今他在永光帝跟前是忠勇可信的新锐,在朝中则颇有些不驯,是个锋芒扎手的硬骨头。
朝臣也渐渐明白林熠的立场,除了当今陛下,这位烈钧侯谁也不真正放在眼里,心情好就对你客气,看不顺眼了,管你是两朝元老还是登科新秀,统统怼回去也不在话下。
简言之,如今林熠面对的敌人,比前世那个不择手段的“不义侯”少不了太多。
实际上,这并非他的脾性所致,绝大部分是缘于他这柄新刃出了鞘。
昭武大军此战不仅守住北疆,还连带着把西境防线的漏洞填上,烈钧侯府后继有人,眼看林熠青出于蓝,不亚于林斯鸿。
各方力量斡旋下,林家势头之盛,已经到了朝臣不敢来结交,反倒要跃跃欲试、群起攻之的地步。
“是不是觉得我当坏人有瘾”林熠开玩笑说,“没办法,若我太乖了,很多事不好办何况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一旦入朝,就算不得罪人,也总有人会盯上我。”
功名利禄的滚滚人世,处处是鹰鹫一般的眼。
“你要怎么做、怎么选,都是好的。”萧桓道,“只是记得,如今与从前不同,凡事还有我在。”
林熠鼻子莫名有些酸,抬头看了看云霞漫漫的天,笑道“人还是贪心的,先前重新看见我爹和姐姐他们,我想,这下死了也无憾。可如今你在,我又总想,这辈子一定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暮风冉冉,金陵满城淮水江风,似是不尽缱绻,红尘的一抹光自远处皇城与天际映来。
宫中,林熠推门进到萧桓屋内,萧桓才沐浴过,一身浅青单袍,屋内淡淡睡莲气息。
林熠拥住他,把他推到榻边,又推倒在榻上,埋头在他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说话,同方才一路谈笑回来两个模样。
萧桓察觉到他的变化“怎么,不高兴了是”
林熠不由分说,拉着萧桓的腕探他心脉,抬起头,眼角竟微红“你每次回江州,都是去治病的,对不对”
萧桓旋即猜到怎么回事,静默片刻,只是一脸轻松笑容,无奈摇摇头“玉衡君跟你说的”
“我不问,他敢
说么”林熠倒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治得如何了”
西亭王身上别无他恙,唯那道母亲锦妃死前留在他身上的南疆咒术。
“别担心,玉衡君在想办法。”萧桓没料到林熠回突然来问,只得安慰道。
林熠撑起身子,目光灼灼地低头看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为何每次都要回丹霄宫去治就是因为每次都很痛苦,不想让人瞧见对不对别人就罢了,为何连我也瞒得严严实实”
萧桓顿了顿,没想到玉衡君交代了个彻底,林熠看来是忍了一路,终于忍到回了宫才来质问。
他抬手揽住林熠的腰,略一施力,把林熠拉到自己怀里趴好,轻拍他后背,缓声道“没那么夸张,只是怕你担心,以后都告诉你,好不好”
林熠心口闷气,越想越酸涩“我不问你就不说,萧缙之,我受伤的时候你都看了个遍,到你这里就要避开我,这是什么道理”
萧桓见他显然是真伤心了,难为林熠一路上装得若无其事,连连哄道“姿曜,是我考虑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