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未曾经历过生死大劫,他从然回语,落落大方,不失当朝君王风范。
“末将谢陛下恩赏!”
贺檩闻言,眉宇间掠过欣喜,又似念及了何事,赶忙回禀着:“国师大人已在大殿外候着陛下。陛下重伤在身,不知是否此刻宣见。”
满身伤势已于这些时日愈合了大半,离声轻握身旁清姝之色的玉指不放,稳步行出天牢:“无碍,朕去见一见。”
旧朝陨落,新帝登基,召见国师是为皇城中的规矩,他不以为意。
只是这国师行踪诡秘,拒不见他人,却有法子能令世上之人皆笃信……信那国师所传达的,必定为天意。
然城中百姓不由地困惑,如此位高权重的国师竟从不露面,就连那小皇帝荀绪,似乎一面都未曾见过。
来到殿外大理石阶下,离声发觉着周遭并无旁人。
唯有方鹤尘恭然伫立,朝他献上一礼。
“微臣恭迎新帝!”
方鹤尘回得极尽礼数,仙风道骨般的身姿跪落而下,向其恭谦叩拜。
他未想过,常年随行于小圣上的方仙医竟是顺熙之朝的国师。
他也未想过,国师愿对叶氏后人关切至此。
而令他更诧异的是,她竟能知晓得透彻。
离声负手而立,浅笑着缓慢启了唇:“从不知方仙医竟是我朝国师……”
“阿雪说的那一人,是当朝国师?”
正言说了几字,他恍然明了,这抹绝艳娇媚在牢中与他所道的那位能扭转局势之人,是为不见世人的国师。
莞尔一笑作拜,沈夜雪嫣然俯首,礼数行得端庄得体:“此次若非方大人相助,小女与离门主恐是已死于牢狱。”
方鹤尘乐呵轻笑,抬手抚了抚长须,意味深长地偷瞥向旁侧的凛然身姿:“沈姑娘怎还唤离门主……”
瞬间会了其意,如今的离声已不同往昔,光是这一层令人胆寒的身份在,她便不可再与他没上规矩。
“小女失言,望陛下宽恕。”
“阿雪与我还拘起礼来?”岂料离声低眉若显不悦,思忖半刻,阴冷放下狠话,“此举……绝不宽恕。”
这人怎还耍起无赖性子来,沈夜雪佯装顺从地敛眉不语,微微退步离远了些。
离上回见此姑娘已过了半月有余,方鹤尘再次观起眸前明媚,心觉大抵是将这姝色小瞧了:“除先帝与叶大人外,这些年宫里无人见过微臣。”
“沈姑娘足智聪颖,仅见了一二面,便能瞧出微臣的身份来。”
“方大人谬赞了,小女只是偶然望见大人的腰间玉佩,和玉石上的图纹如出一辙,”沈夜雪回忆起在玉锋门时,与鹤仙医道别之刻所瞥见的玉牌,缓缓道着,“国师曾向天下宣称,得龙腾玉者可掌朝野之权,听着荒诞无稽,却是旨在寻叶府嫡子踪迹。”
玉佩上的叶片状图纹,和龙腾玉所雕刻的龙腾纹理有太为相似之处,她当时理不顺思绪,想不明晰这其中的关联。
而后在天牢沉思了良久,她才思索出蹊跷之处。
那枚玉石的腾空出世,定是国师一手操控而成,她颦眉婉笑,将猜疑徐缓相言:“大人因这国师身份不便打探,便故作神秘道出这一言,再命人打造了一枚玉石,隐姓埋名赠与陆小王爷,搅动起天地风云。”
“姑娘又如何得知,微臣步步落子,布下棋局,是为寻叶大人遗落之子?”
方鹤尘仍有疑惑,从头至尾暗忖了一遍,想不明是何处令沈姑娘令瞧出了破绽。
沈夜雪镇定再道,眸光轻微一凝:“大人在玉锋门为无樾医症时,对陛下极为关切,还向小女透露了眼疾之事。想必在那时,国师大人已知其身份。”
“待贺将军有意前来合谋,大人便知时机已到,可趁机昭告天下,玉落叶大人长子之手。”
“上苍不亡叶氏,此乃天意。”
言语终了,她转眸回望一旁的清冷,见他尤为安静地听着,唇角若为微扬,似在瞧她的笑话,又似心有得意与欢愉。
方鹤尘万般钦佩,抬袖诚然作上一揖,了然道:“姑娘所言与微臣所思一毫不差,不愧为陛下心念之人。”
随后,这位高深莫测的国师又向旁侧凛姿行拜,像是拜服得五体投地:“陛下身边的这位姑娘令人不容小觑,颖悟绝人,微臣佩服。”
言此一滞,方鹤尘释然一叹,本是如雾遮掩的眼眸倏然清亮,薄雾似被一缕寒冬已过的柔风吹了散。
“还请陛下先随微臣来,微臣为陛下医治双目,与被卸断的十指。”
于这已过的五年载里,这德高望重的国师以着御前神医之名待于荀绪左右,为的也是暗中探听叶氏残留血脉的下落。
逼不得已为遵圣上旨意,方鹤尘使其眼盲,只为消除荀绪心中的顾虑。
今时今日,终可令他得见日光。
沈夜雪忽而弯眉,喜不自胜道:“陛下的眼疾可得以复明,何其之幸。”
“微臣当初是迫不得己,遵荀帝之意,才让陛下暂且失了明……”不紧不慢地缓声禀报着,方鹤尘笃然在心,直径向寝殿行去,“这眼疾自是可医好的。”
正走了几步,离声蓦地回首,悄然握上玉腕,才又向前而行:“我想第一眼便能见到阿雪。”
“沈姑娘可随行入殿。”
知晓陛下怀揣的心思,方鹤尘不甚在意,衣袂随清风而动。
从未想过能有一日可见到离声重见天日的模样,心头莫名涌上几分期许,想这平素肆意张狂之人若能睁开双眸,定是能不经意勾去许些女子神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