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于中央的贺寻安落寞地起了身,落下一声叹息,未说一字,缓步走出大殿。
无人看清了他的神色,可皆是明了在心。
金素缈看着实在心疼,不惧皇威地回望起殿上身着龙袍的明丽女子:“槐岚不解,陛下何故逼迫贺将军应下和亲一事?陛下是想得槐安势力?”
“公主不愧是直爽之性,敢这样与一国之君言道,”淡笑着行下金阶,沈夜雪褪下些许威凛之风,与其娓娓而道,“公主既是无拘之人,我就寸心不昧地直言了。”
“槐安的势力确是我欲得之势,可借此让贺将军断了心念,是为行此举的另一缘由。”亦无惧将野心暴露,她坦然携以诚意而答。
离声信步跟于身后,冷声作笑,眸中升起几许玩味:“公主可大胆地猜一猜,那花魁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此二人说得极为神秘,恍若那玉裳姑娘和陛下颇有干系,金素缈迟疑思忖,不为笃定而问。
“那姑娘居住皇宫内,是宫中人?”
“可再胆敢猜测一些。”离声浅笑再道,清眸浮现的笑意更深。
“看来九千岁与此花魁交情颇深……”思索至此处,这位槐岚公主猛地一惊,慌忙捂上朱唇,惊愕得难以言表,“是……陛下?”
他轻微颔首,算是默认了:“这回公主可知,陛下用意安在。”
沈夜雪借此一叹,忆着与那风流小公子于花月坊中初相识之景,只感岁月倥偬:“贺将军多年不婚娶,不惜以抗旨为代价,只因爱慕之人遥不可得……”
“朕为救九千岁,曾应过与他的成婚之约,是朕负了答允之事。”
当初是她随性应允,误了其一生,眼下当断则断,不欲再行差踏错了。
“槐岚对贺将军深藏心悦之情,朕能看得出,”若能带贺寻安走出这一执念,可算是对那翩然公子的丝许补偿,她沉稳而道,“公主可得所爱,朕也不必再心感负累,此举乃是你我的两全之法。”
“虽对贺将军是残忍了些,然……朕不会与他有任何风月之系,长痛不如短痛,让他认清这单相思是无望之局。”
金素缈知晓了缘由,想来陛下已被困扰多时,如若获贺将军深情切意,亦是心中所愿。
“槐岚明白了。陛下可安下这份心,此事交由槐岚,是为一妙计。”
槐岚公主应下和亲,仿佛一切皆为尘埃落定。
她带着离声漫步至宫道旁,虽未入春,却感日光明媚,暖意融融。
遥望道边有一榕树,树梢上长了少许新叶,于微风中徐缓摆动,沈夜雪忽感舒心惬意,攥上男子衣袂,便向那榕树欢步而去。
“给陛下,九千岁请安。”偶有宫人经过,望见此二人,赶忙行礼而退。
往树干旁倚坐了下,她抬手轻拍一旁空地,嫣然娇笑:“阿声,来这边坐着。”
离声见势从然而坐,瞧空中飞絮漫天,日光川上动,扶光惹得人睁不开眼眸。
“我今日怎觉着,你很是乖顺。”她微而挪动身子,靠于清雪之怀,低喃出声。
听罢,离声不解挑眉,失笑作问:“朝堂之上,我那般对贺寻安口无遮拦,阿雪还觉得服顺?”
“较以往你那性子,自当是乖顺了很多,”此言是日月可表,天地为证,她才未道假话,沈夜雪闷声低语,话语轻得不知道与谁听,“至少是未说些让我无可应对之语……”
他敛眉低笑,深觉所过之日如梦似幻,让他受宠若惊了:“这日日夜夜的,陛下太宠微臣了。”
“九千岁独占圣上恩宠,可是满朝皆知的事,”沈夜雪越道越为得意,直想着自己君临天下的身份,言笑得合不拢丹唇,“我宠幸美人又如何,何人敢言我的不是。”
岂想这疯子忽地俯身,轻啄上她的娇艳樱唇,又淡然直身而起,恍若平静无澜。
“这可是殿外,路过的宫女可都瞧着……”
哪有男子这样明目张胆的,何况她还是这天下不可侵犯的帝王。
沈夜雪忙作张望,确认未有宫人瞧来,才安然回于怀中。
抬手接了接漫舞的飞絮,她忆起旧年时他对其余女子的狠劲,手上沾得的鲜血无数,不由地轻问:“我一直困惑,为何你对别家姑娘能心狠成那样,却唯对我好……”
离声闻声一顿,随后应声而语:“阿雪无依靠,我想予阿雪一个家。”
“家?”
这一词于她而言既陌生又熟悉,早在流落街头,无处可安时,她便一直想要个家。
远望各处万家灯火,千门万户烛火通明,窗上映出的皆是其乐无穷之景。
昔时她想着,若真夺得荣华,夺得想要的权势地位,这些她都会有的。
见她游神了半刻,离声低眉而问:“阿雪不喜欢?”
“我都不知,在这世上有家可归,是何等感受……”
她苦笑作罢,未想时过境迁,她拥得了这世上最无上的荣华,却依旧未有家可安。
“我知,”他轻笑着将她揽紧,仿佛昔年居于叶府中的画面现于思绪中,“阿雪想要的,我都会给。”
君王与一谋臣成婚本就是荒谬之事,如今他还想予她这帝王一个家,任谁听了皆会难以置信。
也不知他打的怎般主意,只觉他行事愈发疯狂,她深知问不出个所以然,便随他忙碌去了。
几日后的当午日明,丽日临空,初春终是到来,窗外春花遍地,染得微许姹紫嫣红。
绛明宫外跫音阵阵,忽有玄衣少年奔入殿中,望案旁娇明之色正专注翻阅着书卷,又止下步子于一边耐心而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