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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I6 推开世界的门（第1页）

6《推开世界的门》

“推开世界的门

你是站在门外怕迟到的人”

——黄少峰作词，杨乃文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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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这都只是一个幸运的开始而已，却没有哪一行会是一帆风顺一往直前的。果然入行刚三个月，打击就不期而至，这一次，甚至差点让我把自己已经有些沾沾自喜的工作都搞丢了。

是这样的，《风周刊》因为是初创刊，所以主编老刘就说，创刊伊始，大家群策群力，互帮互助，共同打基础，所以无论是采访版、资讯版还是评论版，都是同一个稿酬，能采的多采，能编的多编，先把架子搭起来。但往后展，就得要论质论量计酬了，所有的稿件都分aBcd四档，B档是基础档，达到这一档就可以拿到这个版面的基本稿酬，拿到a就可以额外奖励1o-2o%，而c则要相应扣除2o-5o%，d稿则就会完全被废掉退稿。同时要鼓励能够采编一体的人才，尤其要鼓励能在一线多跑采访写回重点报导的记者，所以从第三个月开始，就拉开了采写版与编撰版的稿酬计算差距，而采访是要大家各凭自我资源的，通常每周的选题会上，大家都是各自根据自己掌握的资源和信息渠道来报各自的选题，集体讨论通过其可执行性后就各自去联系采访拍摄写稿，当然也有少数情况是主编分派任务，或者一位记者报了一个重大选题后无法独自完成，也会挑选其他记者配合分担完成，而没有采访资源的同事，就只能做一些编辑整理的稿件，但这部分稿件的稿酬是明显低于采访版的。于是第三个月，大家的工资差距一下子就拉开了，有个同事这个月一下子领到了12ooo，也有个同事只领到了12oo，而我呢，不算最差，35oo。

看到别人领那么多工资，当然也是有些羡慕了，但想到自己不过是个媒体界新兵，总觉得慢慢地自己的资源也会多起来的，而且大家各有所长，头几期我负责编撰的专题以及自己撰写的评论全都是a呢，我心里也就觉得好受多了。

但主编老刘却没这么想。完工资的第二天，老刘就找我谈话了，问我对这个月的工资可有什么想法？我说还好啊，这个月戏剧界确实事情少了一些，五月份大学生戏剧节就要开始了，到时就轮到我大显身手了。“但我必须得告诉你，戏剧版不会成为《风周刊》的主要版块，它会归属到演出版，必须承认戏剧还是比较小众的东西，《风周刊》是要面对大众的，除非有重大戏剧事件，不然这个版块的稿酬永远高不起来，你会越来越面临和其他同事的工资差距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说老实话我还真没想那么多，但老刘接着又跟我说了，他其实没有要找那个只拿了12oo的同事谈话，因为他知道他只是懒，但其实他还是有资源有能力做出很多采访版的，“但你似乎就不同，最初孔介绍你过来时，我们都挺看好你的，虽然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你的开局也确实给了我们很多惊喜，但通过这三个月的观察，我现你的选题面还是只局限在戏剧这一块，其他的面你基本没碰触过，那我难免就要担心，如果你只能做这一块的话，那你留在《风周刊》的空间也会越来越小，你自己也会过得越来越紧巴，毕竟你跟那些小朋友们不一样。我有个朋友倒是在一本戏剧专刊杂志，如果你有兴趣，我倒是也可以介绍你去他那边，或许更适合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这话我显然就听的再明白不过了，于是我就嘟哝了一句：“可是当初孔找我来的时候，就是跟我说让我负责戏剧版块的啊，再说，我也不是只能做戏剧这一块啊……。”老刘一听，一直拧着的眉头上挑了起来：“哦？那不然你还能做什么？”“音乐我就能做啊！”“音乐？我可不要随便做做的那种，做音乐你能做得过三联的王晓峰么？”“为什么就一定做不过他呢？”“哦哟嗬，那就先做个出来给我看看！”

所以说你永远不知道你的人生当中到底会有多少扇门，哪扇门是要自己敲开的，而哪扇门是要别人一脚踹开的。我也不知道音乐这扇门算是我自己敲开的还算是老刘帮我踹开的，也是凑巧，那天晚上扬约了我、晶还有东一起吃饭，席间有一位新朋友，是位音乐人，吃完饭又去唱歌，晶点了一黄绮珊的《只有你》，那位音乐人朋友赞不绝口，顺便也说了一句，说：“真没想到你还能唱黄晓霞（黄绮珊的原名）的歌，哎，真是可惜啊，她唱那么好，却没几个人知道她。”我说我知道她啊，我们几个都知道她并且很爱她的歌唱，那她现在在做什么呢，为什么《只有你》唱那么好却也没红起来？那个音乐人朋友就说，她啊，一直也没什么活，现在成天打网球呢，于是我顿时就冒出一个念头，我就问他，那你是不是跟她很熟，能帮我约个她的采访么？朋友听我这么一说，竟然现出大喜过望的表情：“真的啊？现在还有人愿意采访她？那太好了，我们一直都觉得她很可惜，也都希望能帮到她，那我明天就帮你联系她。”

采访黄绮珊或者还只算是一种私心，我跟她约在网球场见面，她也的确很是感动，一见面就说：“这么多年了，终于又有记者愿意采访我了。”聊完之后我就更是感动了，黄绮珊说，虽然这些年过的很苦，她甚至也有很多时间在练习打网球：“但我始终觉得，我还是要唱歌，我还是爱唱歌啊，这个才是我甘愿为之努力一生的事业，我也一直在寻找能适合的歌曲和演唱的机会。”然后我就突然想起，其实在歌坛还有多少像黄绮珊这样的人，一说大家都知道，天赋过人却时运不济，都出过非常优秀的作品但却莫名消沉了，那他们现在都在干嘛呢，还在唱歌吗？于是我马上脑海里又闪过几个人的名字，像唱《花开不败》的姜昕，《哪里天涯有鲜花》的宝罗，《把轻松交给我吧》的豹妹李晓燕等等，于是我跟老刘说，我要做个选题，叫做《寻找歌坛失踪人口》，老刘一听，龙颜大悦，说：“坦白讲，如果你只是报了个黄绮珊的采访，我未必会批的，尽管我也是她的粉丝，但她毕竟不红，但你有上升到这样一个选题，那就有点意思了，靠谱，快快搞起来吧！”

好吧，自此，我又摇身一变，从戏剧记者变成了音乐记者，以后更是一脚踏进了音乐行业，又是后话了。

但老刘帮我踹开的门还远不止这个。

譬如我刚进周刊没多久，老刘还曾特别指出我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当记者写新闻报导和当网络写手论坛贴是两个概念，写作的出点和语言方式都必须不同，写新闻报导要客观，而不能像网络贴一样总带着个人的感情色彩，强调自己的立场，如果要体现立场，必须是体现多方面的立场，至少也是当事各方的立场，同时，写新闻报导可以追求不同的切入手法，但并不需要那么多的修饰堆砌，要直接明了深入且逻辑清晰，“个人文采是第二的，客观事实才是第一的。”

有一次，老艺术家焦晃要在BJ演话剧《正红旗下》，演前主办方在老舍故居安排了一次媒体采访活动，本来大家都在聊戏聊表演聊的正好，突然有个记者问起了焦晃与李媛媛的旧日绯闻，焦老爷子一下子脸就变了，万般痛心地抓住话筒说：“我们搞艺术的只想少一事，你们搞媒体的就只想多一事，你们能不能放过我们？”采访回来，我就在编辑会上跟大家说起了这件事情，大家一听都跟在场的记者一样，义愤填膺，说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位老艺术家呢？人家又不是八卦明星！但老刘就说了，你们这样生气，其实就是预设立场了，焦晃当然是个明星，焦晃可不可以说八卦？关于李媛媛这个问题，李媛媛去世后不久焦晃自己就谈过嘛，对于娱乐媒体而言，当然先还是要把握真实客观的原则，但还有一个重要原则就是，要做有意思有意义的新闻，那具体到这个问题，这个记者敢于这么问，就表明他其实还是想做出一些不一样角度的新闻，只是这个问题在此时问的显然是也有点不合时宜，但不合时宜的不是他不该在话剧采访时问焦晃这么一个艺术家这样的八卦问题，而是在于，李媛媛去世已经是快两年的事情了，而且这个问题焦晃一年前就说过了，此时并没有新的进展，所以这个问题在这里就是没话找话，既无意思也无意义。

老刘也因此顺便跟我们说到，做媒体人，其实应该学会当一个“无情人”，这个“无情”不完全等同于冷酷无情，更强调的是，在做新闻报导的过程中，要尽量放弃自己的个人感情，情绪和立场，只客观报导事实，至于由此产生的情感、情绪和立场判断，“我们在选择报导什么不报导什么时，本身就代表了我们的一种价值判断和立场，这已经够了，而剩下的，只需要把我们所了解到的事实交给读者，由他们自行感受体验，判断对错是非，该赞美还是该批判，都不是一个新闻记者应该替读者去做的事情，那是读者的权利，我们没有资格剥夺。”

他也特别跟我们讲了那个备受争议的摄影记者与秃鹰和女孩的事情：1994年的普利策新闻特写摄影奖颁给了摄影师凯文卡特和他拍摄的《饥饿的苏丹Thestarvingsudan》，照片拍摄的是在战乱的苏丹境内，一个女童即将饿毙跪倒在地，而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一只秃鹰正对她虎视眈眈，准备用她来果腹。凯文卡特用他的快门记录下了这震撼世人的一刻，在《纽约时报》表后激起了国际间的强烈反响，成功引了国际舆论对苏丹饥荒和苏丹内乱的关注，在获得普利策大奖认可的同时，亦为自己招来了举世的非议，很多人谴责他残忍冷血无情，在当时竟然没有放下相机先去救小女孩，而这张照片获奖之后不久，也传来了凯文卡特自杀的消息。

老刘说：“从专业和职业的角度上来讲，凯文卡特正是做了一个新闻人该做的事情，对于记者来说，任何时候，新闻是第一的，客观记录下真实，这是记者先要做的事情，新闻和真实面前，他必须先放下自己的个人感情，完成工作，这就是我所强调的要做一个无情人。但这并非就是真的要你去做一个冷酷无情的恶人，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凯文卡特当时选好了角度，静静地在现场等了2o分钟，尽可能不让那只秃鹰受惊，待秃鹰展开翅膀，迅按下快门完成拍摄，然后赶紧赶走了秃鹰，并亲自看着小女孩蹒跚而安全地离去，然后放声大哭。新闻人当然也都是有情感和良知的，但在新闻面前，要尽量避免用个人的情感情绪去破坏了事件的客观与真实，要切记，在新闻当中，记者的唯一身份是记录者，而不是参与者。”

老刘说，虽然我们是做娱乐演艺新闻的，看起来似乎没有社会新闻战地新闻那么严酷，更具有消费产品的性质，更强调新闻的故事性，情节性和人情味，本身我们自己也可能就是这类新闻的消费者，所以我们在面对我们的新闻对象和新闻事件时，往往也是最容易带有个人情感情绪的，“既然是产品，就一定要有它的独特性和价值标签，要成为别人只有在你这里才可以买到，在你这里买才会更值的东西，因此我更要强调你们在面对采访对象时的“无情”，尽量做到客观，冷静，艺人们讲话往往都是有煽动性的，你别一上来就先被他们感动了，那你就完全被动了。只有这样，你们才不容易被艺人公司所左右，《风周刊》才不会沦落成艺人公司千篇一律的传声筒，不能让艺人公司决定了你的价值，而是你要用你跟艺人的交流、对他们的观察，大众对他们的表现的反馈，从而客观真实地反映出他们的价值，你的新闻才可能真正有分量有价值，才能让人家觉得你传递的这个信息产品值得消费。”

也因此，从周刊成立的第一天起，老刘就对我们有一些“特别”的要求：

由于我们的采访对象大多是明星艺人，所以，第一，任何人在采访明星艺人时，要坚决杜绝粉丝行为，除非是周刊合作要求，不许在采访前就主动找明星要签名合影，“那样的话，明星就会把你当成是他的一个追星的粉丝，而不是能客观报导他的相关事件的新闻记者，就不太可能会跟你平等对话，给到你的信息也未必是客观的、适合大多数读者的。”

第二，采访明星艺人时要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不是说也要达到明星那种程度，但至少不能显得很1o很邋遢，“明星们被人追捧惯了，总是难免会有些心理优势的，你要让他觉得，你是能有跟他平等对话的资格的，不能让他一上来就把你看低了，有的人就会因此轻视你应付你，那样你的采访就会被动了。”

第三，明星们太习惯于说场面话和假话套话，所以采访前一定要做足功课，尽可能掌握到足够多的关于这个明星这个事件相关的信息，这样你对明星们给出的答案就更容易做出相对准确的判断，这将有助于你在采访过程中及时判断，哪些话题可以尽早打住，哪些问题需要及时反驳，哪些问题需要适时追问，这样你的采访才可能获得更多干货。

第四，百闻不如一见，采访明星，尽量要做到面采。明星是一个特别容易套路化的物件，从他们口里说出来的话，大多是事先准备好的套话，跟一百个记者说出来的话往往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如果想要点“真材实料”，就一定要到新闻现场去，当面听明星自己讲，而且，功夫多在话外——即，要观察明星讲话时的动作，表情，对每一个问题的肢体反应，这些信息或许比明星口里说出来的话更有价值。“而且，采访明星时，尽量要直视他的眼睛，不仅仅是一种尊重，更重要是，你会对他的反应更加一览无遗，明星也相对会更加认真地对待你的提问。”老刘说。

我特别感谢在我的入行之初，便有幸遇到像老刘这样的名人名师（老刘正经是我国文化界的名人，这也是我们好多同事愿意加入这个前途未卜的周刊的一个重要原因），教给我们的都是经过他们切身体会的真知实学，而不是那些课堂书本里千篇一律的教条套路，这就让我们这些新兵蛋子迅地就在实际锻炼中成长了起来。

我知道我是新人，比不得其他早已经有过多年采访经验的同事，所以前辈们说什么，我基本上都会先照着做的。譬如采访杨丽萍那次，采访前，我跟摄影老师都说，遇到这样难得的大师，一定是要合影留恋一下的，但采访过程当中，一是我想起了老刘的叮嘱教导，采访前绝不能有粉丝行为，二是访着访着，我和摄影都不由自主地觉得，对面坐的这位是真正的艺术家，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大仙，我们聊的那么深入高级，合影这种世俗的行为，倒显得有些破坏氛围了。于是我们都忍住了，并且，在我之后十几年的采访生涯中，我真的坚持做到了没有在采访活动中找任何明星合过影，反倒都是一些明星会主动说，我们要不一起合个影吧，譬如刘德华，张学友，陈奕迅……

但也有很矛盾的事情，譬如，有一天我联系好了著名程派青衣张火丁的采访，出前，老刘特意来找我，我以为他又要交待什么注意事项，结果他含羞答答地跟我说：“能不能，帮我要个张火丁的签名？”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