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接着咳。听得顾云声太阳穴都跟着一跳一跳的。他倒是没做声,脱了鞋子和外面的衣服爬上床,凉着的手却小心翼翼地藏好,等双手都暖和起来了,才抱住他的腰背,再把脸贴在江天的背上。
“我这么听你咳嗽的声音闷在胸腔里头,就像漏了气的风箱。你看刚才咳的鬼一样。我还是边上睡着吧,别这把年纪了病了连个端杯水的人也没有。”
江天听了这话就笑,笑着笑着又咳,身体抖得像个筛子,听得顾云声又是心疼又是忍不住想笑,不敢惹他多说,不再多说,合起眼睡了。
这一夜还是睡得不好,声音总是不断,到下半夜尤其刺耳。顾云声听着枕边人勉力克制的咳声,实在听不下去,也装不住睡了,拍一拍江天的肩膀轻声说:“起来坐一下,顺顺气。”
江天没动,反而伸过手来握住他的手。他虽然病着,手心却暖,微微发了汗,连带着顾云声的手心也热起来,就在这样的疲乏和温暖交织之下,一夜又悄悄地过去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顾云声起来头一件事就是往家里打电话,问咳嗽怎么治——两个人之前为了不让老人担心,这些小病小痛都瞒着。顾家老太太听自己儿子声音听起来清爽得很,很快猜到病的人是江天,不由得埋怨顾云声不早打电话回家,又是嘱咐拿药又是要江天静养,顾云声全盘收下老人的怨言,又说:“各种止咳糖浆都吃遍了,也吊了消炎药,就是不得好,以前我爸咳嗽总不好,你不是给他熬了中药吗,方子是什么?”
这不说吃止咳糖浆倒好,说了又被一阵念叨,什么止咳糖浆里全是糖啦,根本不顶用啦,一定要自己炖才好。接着详细给了方子,川贝雪梨加冰糖,隔水蒸出来,最长吃上一周,包好。
说到最后眼看着要挂电话了,老太太忽然来一句:“哦,要江天少抽烟,抽烟的人呼吸道怎么能好。你们这几天吃饭多注意,清淡一点,你们家里有好米没有,熬点清粥吃,养肺去火。”
顾云声听见这番话心里咯噔一响,江天无论是回哪边的家都不在双方的老人面前抽烟,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目光如炬看出来的,老老实实地应:“知道了。他最近抽得少了,我这就往中药店去一趟。”
从中药店抓了川贝回来,又去小区外面的水果店买了梨,再回家还是静悄悄的。江天生病之后睡得不好,一改往日早起的习惯,每天都要睡到将近中午才醒。顾云声反正也不吵他,按妈妈教的把雪梨去了核,加川贝和冰糖隔水去蒸,又把家里的砂锅翻出来,抓几把米下去熬粥。
忙完这些事情顾云声就回去写稿子,这一写就浑然忘却外物,等想起来火上还炖着东西,早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吓得一把扔开电脑,往厨房赶,结果和大概是闻到味道起来的江天撞了个正着,人也被江天一把拉住:“你慢点,家里着火了不成?”
“你放开,不然家里真要着火了!”
火倒是没着起来,但蒸锅里的水全烧干了,要是再晚一点,真不知道会不会真给顾云声说中。梨子虽然彻底蒸烂了,白粥倒熬得正好,一朵朵的米花儿咕嘟咕嘟开在砂锅里,淡稠合宜,江天站在灶边拿长勺搅了几搅,加了一汤匙的油进去,点点头:“可以关火了。”
眼看那梨子是没办法吃了,顾云声干脆拿细纱布把一碗东西仔细滤过,单留下汤水,准备等一下给江天灌下去,就说:“我腾不开手,你关一下……哎,衣服穿少了,你还嫌咳得不厉害是吧。你把汤喝了,我开空调去。”
也不知道是那碗川贝汤,还是白粥,当天晚上江天的咳嗽竟发作得不那么频繁了。这明显的好转也大大鼓舞了顾云声,每天一早一晚准时一碗川贝雪梨,又怕江天喝白粥喝腻,变着各种法子熬粥,按着菜谱一点点学,从最简单的加花生,到最后连鱼生也烫得不赖,居然也给他都学会了。江天起先担心他手忙脚乱之中烧掉厨房,还在边上守着,伺机搭一把手,但看他虽然做得颤颤巍巍但到底还是坚持下来,也就再不去管,安然享受这病中难得清闲的时光。
有了顾云声的照顾,加上顾妈妈传授的土方子,缠绵江天半个多月不去的咳嗽渐渐好转,而日子,也在不知不觉中滑向年尾。
一次在餐桌上顾云声说:“这几天晚上没听你怎么咳了,看来还是中药方子管用,再吃几天应该就好了。”
“看你忙得首尾难顾,只能赶快好了。”江天笑了一下,“等再好一点我得给妈打个电话谢谢她。”
“你别打,不然等着被她念叨抽烟的事情吧。你也知道她的‘抽烟有害经’,念起来谁都受不了,你自己想想哪里露出了马脚。”顾云声他妈最恨人抽烟,顾云声爸爸烟瘾那么重,以前每次值夜班都是一整包的量,回家硬是一根也抽不到。
听他这么说江天放下碗筷,仔细想了一想,才说:“可能是在外面看见的吧。偏偏这么凑巧给她看见了,也没办法。”
“反正要瞒的事和人多了,也不差这一件,天知道在哪里还露了更大的马脚……”说到这里想到另一家,这始终是一桩心事,顾云声反而再不往下说了。
江天看他猛地停下来,若有所思一般,心里也猜到没说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他一样没接话,不紧不慢地把这顿饭吃了,又看着窗外的阳光说:“哦,天晴了。”
“冻雨都陆陆续续下了一周了,再不晴我都要觉得骨头痛了。”
江天把碗筷收拾进洗碗机里,从厨房回来之后说:“等一下我下去走走。”
“这么冷还出门?感冒不想好了?”
“总不能一天到晚待在家里,那才真要窝出毛病来。”
“你以为你现在没毛病啊,路上冰都没化完,你要是再摔一跤……”
眼看着江天只是站在那里笑,顾云声一愣,也笑了,挥挥手说:“随你去哪里,不然我真成了老妈子了。记得带围巾。”
江天问顾云声是不是一起出去走一圈,顾云声想着稿子还远着呢,就放他一个人去,出门前检查了一遍江天的围巾和手套,确定裹严实了,这才放江天出了门。
江天走之后他又回房间里继续赶他的稿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天探头进来说一句“我回来了”,顾云声点点头应了一句,该忙自己的还是继续忙,待到回味过来江天已经回来了都不知道有多久了,再一看手表,不知不觉就要六点了,而那给他带来错觉的依然明亮的天色,其实全来源于头顶上那始终亮着的日光灯。
顾云声用力压了压太阳穴,再不去看电脑屏幕,伸展着筋骨朝门外走,同时心里盘算着今早开始发的瑶柱已经发得差不多了,煮粥正好,但一打开书房的门,就被满屋子的香味给震住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江天在厨房里。顾云声推开厨房的门,被满屋子的蒸汽熏得一时间迷了眼。适应了室内的水汽之后,他问正背对着自己忙碌的江天问:“这是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