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都来买汇票借钱了,又怎么会有这么多银钱去买这些东西呢?
这些抵扣票单,说白了,就是他们借款要付的利息。
裴凛从书柜的最下层掏出了一本《肥料制作法》的书,从中抽出了两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
“这是一张状纸,和一份票据,你一瞧便知道里面的门道。”
晏清姝低头看向两张纸,左边比较大的是一张由县官判罚过的状纸,上面写着安化县前邓村村民王面欠汇通钱庄三百两纹银,今自愿卖身于汇通钱庄,工钱抵扣,直至还清欠款为止。
而右边那张巴掌大的破旧纸张上,写的是王面在汇通钱庄赊账购买的汇票数额。从一开始的十两,到一年后的三百两。
他越赊越多,直到最后彻底还不起。
裴凛:“王面在汇通钱庄赊账十五两,买了一张十两的汇票和十几张价值五两的抵扣票单,但这五两的抵扣票单对他来说就是废纸一张,一辈子都用不到。王面拿了十两银子买了丝绢交了杂税,但地里的收成全部卖掉也只够还掉这十两银子。大梁律有言,逾一年借款不还者,杖十,超百两服徭役一年,超五百两则罚没家产以抵债务,若家产不足,则以工代还,直至偿清为止。”
十杖,少说也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手上还有十两的欠款,王面哪里敢歇呢?
于是,他只能继续买汇票去偿还之前的欠款。
买十五两的汇票,就需要付出二十二两银子,买二十二两汇票,就要付出三十两银子,他不停的在欠钱,且越欠越多,直至升到三百两,被汇通钱庄直接状告到县衙。
而县衙与方氏沆瀣一气,直接按照以工代还的条律,将人签成了钱庄的死奴,就算上头有人查,也最多算他渎职之罪,罚一年俸禄而已。
一个七品县令的俸禄能有多少?还没方氏每年孝敬的百分之一。
听完裴凛的讲述,晏清姝只觉头昏脑涨,心中焦躁,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抬手就想砸向桌子,被裴凛一把拖住。
“殿下,这是竹制的,很脆弱。”
晏清姝收回手,瞪了裴凛一眼:“庆阳府有多少这样的受害者?”
“上万。”
“整个庆阳府也才四百六十万人!”
“可吃不上饭,穿不暖衣的就有一百余万人。”
晏清姝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裴凛和薛平睿的话,却又不明白这句话为何如此荒唐。
晏清姝:“那些成为钱庄死奴的人呢?”
“随着钱庄掌柜去往了各地,再也没有回来。”
晏清姝紧闭双目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制住自己越来越盛的怒火:“那些抵扣票单没有人收过吗?即便平头百姓用不了,但时常买首饰的商人有钱人总该用的了吧?”
“商人不用想,整个西北的大小商号六成都在方氏的控制下,没被控制的也不敢与方氏硬碰硬,曾经有商户不愿意将配方‘卖’给方氏,就被坑骗着成了死奴,谁还敢呢?”
晏清姝不由想起初入昭仁殿室,父皇曾问过她的一个问题。
一个欠了银子的人一定要做死奴才能偿还吗?
当时的她年幼,只想着如何讨好父皇,害怕说错话做错事,他会像母后说的那样厌弃自己,便违着心说天下当分三六九等,有些人不知劳作,好吃懒惰欠银无数还不知偿还,成为死奴为主家效力偿还银子理所应当,他成为了主家的奴才,也是吃喝不愁的,没什么不好。
那个时候她只看得见宫女和太监们的光鲜,却不懂宫外的世界究竟有多大,穷的人能有多穷。
现在,再回过头来看父皇的那个问题,便知道那时的父皇就有心要为以工代还这条律法加上框架,只可惜动了以程氏为首的权贵的‘家产’,动了商人的利益,便永远都只能是存在脑海里的一种想法,无法付诸实际。
晏清姝:“该给他们点教训了。”
原本还想等京城的动静在做谋算,如今有了这两份东西,反倒有了更好的借口发难。
只是,她还需要解开账本暗语的密码。
晏清姝望向裴凛,目光满含期待:“世子爷想去赌坊赌一赌吗?”
平安赌坊
晏清姝换衣服的时候,碧玉来报,有两个姑娘来应征,晏清姝让碧玉先行安排好两个姑娘,等手头上的事情解决,再与她们面见。
晏清姝按照裴凛的要求,换了一身丫头们穿的衣服,卸了妆抹了些劣质的胭脂水粉,然后跟着裴凛一道从后门溜了出去。
平安赌坊在城北的一处近郊地,那里龙蛇混杂,手脚不干净的人不少,一路上若不是裴凛将晏清姝搂在怀里,以凌厉的目光呵退了不少人,凭晏清姝这幅素颜也着不住的美貌,怕是要招不少人觊觎。
不过,直到两人进了平安赌坊的大门,那些尾随的耗子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暗道一声可惜。
裴凛戴着遮住下半张脸的鬼相面具,左眼角易容了一块巨大的烧伤疤痕,从面具的镂空处,隐约可见延伸到了下巴处。
他一进来就被招呼客人的小二瞧见了,当即瞪直了双眼,忙里忙慌的朝后院跑去。
裴凛现在的身份是一名家中遭难的行镖人,偶尔押货去往灵武的时候,路过庆阳便会来平安赌坊赌上一把。
有输有赢,但赢的时候远比输得多。
单这两三年,他便从平安赌坊陆陆续续赢了近四万两,赌坊追查过他的身份好几次,但除了知道他押的货都是走私到突厥的之外,什么也查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