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奉侠其人,对人对己都是一样严苛,但凡触及他底线,几乎从不留情,不仅罚得重,说话也极其难听。
多年前,常歌笑招惹了南海附近一个并无辖界的小家族,被人找上门来,事了以后,门中对他倒是不曾重罚,然而陆奉侠知道了,却将他绑来,在宗中祠堂关了整整半年,还对沈絮说,若再不对他加以管教,等有朝一日,他给妙音宗惹来收拾不了的祸事,那便悔之晚矣。
常歌笑当时正是叛逆的年纪,从旁人耳里得知他说自己是个祸根,如何受得了这气,立刻留书出走,后来沈絮足足找了两三年,才将他找到,又不知好说歹说劝了多少,他才肯回来。
从那以后,常歌笑便是和陆奉侠话不投机半句多了,见了这位师伯,只恨不能躲八百里远。
直到沈絮死后,宗中操办她的后事,守灵过后,这两个人的关系才稍有缓和。
虽然缓和的也并不多,但好歹不至于水火不容了。
沈忆寒见陆师伯眼中血丝越来越重,没敢细问他究竟是如何饮酒误事,想了想,只道:“那师弟这次走……可留书了?或者留了别的什么?”
陆奉侠动作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只金雀簪来。
沈忆寒一见此簪,便即愣了愣——
因为……这支簪子他认得,是沈絮的遗物。
常歌笑爱作女子打扮,精于钗妆,沈絮自小看着他长大,做师尊的当然不会不知道徒儿的癖好,她当年不仅知道,甚至还亲手教了常歌笑不少,又送给他许多东西,这支金雀簪就是其中之一。
此簪本来是沈絮用过之物,后来给了常歌笑,沈忆寒记忆中,常师弟对沈絮留赐之物,一贯极其珍爱,这支簪子更是尤甚,连他也没见常歌笑拿出来用过几回。
沈忆寒道:“他只落下了这个?”
陆奉侠未答,想是默认了。
沈忆寒心念一动,忽然电光石火间想到,师弟既会落下此物,那便是说……昨夜里他在陆师伯洞府中是女子打扮?
……这倒奇了,陆师伯不是一贯容不得常师弟扮作女子么,怎么会让他这般模样留在自己洞府?
他脑海中忽然起了一个极其离谱的念头,几乎惊得脸皮都颤了颤,抬眸看了看陆师伯……又看了看陆师伯。
两人之间忽然一片沉默。
半晌,沈忆寒才道:“……师伯也不必太担心,常师弟想必只是一时怄气,这才出去散散心,我与云真人明日离岛,前往拨云城相助各派剿灭洞神宫,等此事了结,我回来后,若师弟仍然未归,我必将他寻回。”
两日前,沈忆寒已经告诉过陆奉侠自己和云燃改变主意,打算前往拨云城参与讨伐洞神宫的事,因此陆奉侠此刻听了,倒也没有特别惊讶,只道:“好……既如此,宗主万事小心,岛上事务一切交由我与紫宸便是,不必挂心。”
沈忆寒自是应下。
陆奉侠临走前,却又顿住了脚步,似乎犹豫了半天,才道:“倘若宗主路上遇到歌笑,他如不肯回来,还请宗主替我与他说,昨夜之事……”
语及此处,接下来的话,却好像又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沈忆寒心中大概有个猜测,道:“师伯有什么话,还是亲口同师弟说吧,师弟天赋异禀、心思敏锐,有些话异口而达,到他耳里,只怕便和最初不是一个意思了。”
陆奉侠动作顿了顿,抬眸望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
这次动身前往拨云城,除了沈忆寒、云燃二人之外,还带上了严柳与小石头。
之所以带上严柳,一来云燃已经答应他,许他拜入昆吾,此行正好顺路将他带回去,二来沈忆寒已将那十几个清江严氏的死士原样送回了他家——
他并未说这些人是自己在潮风城外撞到他们追杀自家公子,而是改了个口,说洞神宫的尸傀儡出现在潮风城,这十几个死士为洞神宫所俘虏,于是恰好将他们救下罢了。
自然,真相究竟如何,这些人回去即便自己不敢说,想必也是瞒不过严氏家主与他那位夫人的,沈忆寒之所以这么说这么做,无非是给严家留个面子罢了,他如此说辞,便是在表态,会替严家将这件见不得人的家丑捂住,严家若不傻,定得承下这个情。
即使那位严夫人得知后,心中不知怎么骂妙音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坏了她的好事,但却也无可奈何,她自己恐怕尚且大有麻烦——
严家家主是同意她将严柳送往昆吾剑派,用这个儿子的前途保得严夫人亲生孩子将来的家主之位,但不代表他能默许严夫人对严柳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