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寒忽然在此处噤声,云燃却并未察觉到他的这点细微的异常,他显然在想别的事,剑眉几不可察的微蹙,沉默了许久。
“你已无精进之心。”
他几乎是一针见血的点出了沈忆寒的心境。
沈忆寒没有否认。
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了片刻。
最后沈忆寒卷了衣袖,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臂,捧起瓷面莹润透亮的盖碗,动作漂亮的斟了一杯颜色金黄透亮的茶汤。
这茶是他自己带来的,是凡间的茶,名字叫云山翠芽,斟茶时对火候和水温、用量都有极高的要求。
凡茶不比修仙者用的灵茶,娇弱金贵,还有许多讲究,饮用起来更是只有色味之甘,而无半分灵力,对他们这样的修仙之人来说,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用处。
正常修仙者压根不会花心思琢磨这个,独独沈忆寒醉心此道,早年云游历练,不惦记着多杀几只妖兽、除几处邪祟,却成日四处搜罗各色凡茶。
或许是乐修骨子里,多少都有些风流病,沈忆寒的凡人爱好还有很多别的……譬如书画丹青、美食美酒、评书戏曲,总之只要是对修仙之人没什么作用的,他都感兴趣的很。
于是磋磨了许多时光,分明资质不差,千年来,修为境界却蜗牛爬似的慢。
云燃是个剑痴,对这些自然不会感兴趣,却从未多言什么。
沈忆寒请他鉴赏字画文玩,他就一语不的听着好友滔滔不绝,最后想不出夸的,半天好容易憋出一句“甚好”,那时他敛心蕴气的功夫尚不到家,有时会露出些手足无措的窘迫模样,于是便惹得沈忆寒乐不可支。
后来沈忆寒请他喝茶,觉他倒是学乖了,喝的极慢,一口口的细细品着,叫他没法笑他不懂风雅,牛嚼牡丹,虽然喝完了后,问他如何,说的还是“甚好”二字。
就仿佛云真人的字典里,从未有过别的形容词,面色却坦然平静了许多。
沈忆寒现自己愈逗不动他,也就渐渐不在这上面动心思了。
云燃接了沈忆寒递过的茶杯,垂眸轻啜了一口。
千年岁月,他因好友的喜好,也多少浸润此道,饮茶时,修长白皙的手指微笼茶盏,睫羽轻垂,看不清眼神,整齐高束的道冠下,是一张雕刻般凌厉俊美的脸,端坐在外头碧色盎然的木制圆窗前,像是副静谧而禅意幽远的画。
沈忆寒靠着茶桌,撑着腮帮子看他,心觉从前倒是没特别留意,他这友人生的冷是冷了些,却也着实算得上是个冷美人。
无怪将来会引得小兔崽子们对他心怀不轨。
“我一贯是没什么精进之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着云燃方才的话,一边思忖该如何替云燃解决未来的麻烦,“……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位瀛洲贺氏的小公子?”
话题于是轻而易举的,被他从自己无心精进这事上绕开了。
“待回登阳峰,我会为他祛除体内的噬魂种,只是他灵智已损,失去了部分记忆,已无可扭转。”
云燃带着贺兰庭回到昆吾剑派,的确第一件事,便是来和好友相见,甚至未先回自己的登阳峰。
“然后呢?”沈忆寒问,“贺家既已被灭族,是你将他带回来的,他以后无处可去,你打算如何安置他?”
云燃并没有思忖太久,显然这个问题,在回程途中,他已经想过。
“若他愿意,我便收他为徒。”
“不妥。”沈忆寒几乎是立刻否定道,“你多年不曾收徒,不就是因为登阳剑传人难寻?我看他年少失怙,身负血仇,心性尚且未定,根本不是修习你这剑意的材料,何况贺家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你叫他继承你的衣钵,岂非是让贺氏一族绝后?”
这话沈忆寒早已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所以眼下说来流利自然、义正言辞,仿佛真是如此——
其实云燃完全可以只将贺兰庭收入门下,却不传他登阳剑衣钵。
那个梦中,云燃就是这么做的。
只是他这么斩钉截铁的反对,一时却也将云燃说得沉默住了,大约是觉得沈忆寒所言的确也有合理之处。
“贺家灭门之事,待你掌门师兄得知后,通传各大门派,此事定是要详查的,他身为贺家之后,身世可怜,我看他又资质上佳,想必到时候,自会有往日与贺家有故的收留他,总比你适合得多,再说你若收了他,将来传他登阳剑,那是要贺氏一族绝后,若是不传,又何不放他去别处拜师求道?”
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