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后的那个女人,”管事拿出怀里的卖身契,指着白纸黑字,“是我家主人花了十两银子买下的小妾。喏,你看。”
缪行己草草过了一眼其上签字,微微一笑,问身后的叶娘:“你叫叶泛吗?”
叶娘摇头,“不叫。”
“你们听到了?她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是我表妹。”
管事好笑,“你们说不是就不是?”
“你们才是,”缪行己反客为主,斥道,“瞧我表妹貌美,竟然私造文书,意图拐卖。我朝律法:略卖良家女子者,黥面,流三千里。我要带你们去见官。”
听到略人见官,此人又谈吐不凡,几人俱变了颜色,喝问:“你是谁!”
“在下缪行己,表字恭侯。”缪行己施施然道。
听闻千乘县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举人,姓缪,很有学问,因父丧丁忧在家。想来正是此人。
所谓民不与官斗,他们面面相觑,冷哼了一声,讪讪离去。
缪行己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叶娘,想说没事了。
她对上他的目光,却微微笑了一下。
顶着被扇肿的半张脸。
他以为她是个娇气爱哭的性子,实则好像不然,甚至还能调侃他:“公子什么时候学会耍无赖了?”
“跟你学的。”缪行己脱口而出。
叶娘不置可否,继续坐到河边,捶打起衣服,哼起了未完的歌:“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地道的吴语侬音,传自江南的小调。
据缪行己调查,整个江南府道近年风调雨顺,并无水患。 她在说谎。
“他们要抓的,”缪行己问,“是你吗?”
“是,”叶娘一棒捣下去,水花四溅,颇有几分泄愤的意思,“我被人打晕,卖给了一个四十多的老男人。生不出孩子,纳了十六房小妾,打死了十个。我骗他说能治,趁采药的功夫跑了。”
“他也信你?”
“因为我确实给他治了一下,有点起色。”就像叶娘准备从缪行己这里顺点钱,也会先老老实实做一段时间的事一样。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她确实是个很厉害的骗子。
否则她怎么活下去呢。
就像她要笑。
缪行己心中浮起一股复杂的感情,觉得有趣,又有丝丝悲伤,“叶缜,叶泛,想来都不是你的真名吧。”
“不是。”叶泛,是她吃饭时候想的名字。
“那你真名叫什么?”
叶娘已经不记得自己换过多少名字,有些用了半年,有些用了七天。光被卖,就至少三次了吧。
“嗯……”叶娘望着汤汤河水,漫不经心答道,“叶湄。”
不会是倒霉的霉吧。
谎话听多了,真不知道她嘴里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缪行己摇了摇头,无奈何道:“听起来也不像真的。”
叶娘讪笑,“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了。”
他不会再有唤起的必要了。这段名字的经历,该至此为止了。
***
初四,是个适合行事的夜晚,夜黑而风高。
叶娘收拾好行李,揣上缪行己月底给她结的二两工钱,轻手轻脚推开了门。
四下漆黑,只有狗吠声此起彼伏。
刚到必经之路的镇大门,背后冷不丁响起这个幽幽的声音:“大晚上的,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