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不敢!"
"敢,你又有什麽不敢的?"天帝冷道,曲起食指轻敲玉座,"我若是不应,你是不是打算纠合五湖龙族,仿效应龙行逆天之举?"
敖殷浑身一震。
帝座上的君王冷笑:"可惜那几条老龙太过胆小,翻不出滔天的浪头。而你敖殷,比起应龙,还相差甚远!"
敖殷银牙紧咬,眼前这个男人只不过几句轻描淡写的说话,却已将他苦心多年的秘密昭揭日下,并明显地让他知道,这个男人的存在,就像江河之中的巍峨山岳,连水中矫健的游龙也无法推动分毫。
"微臣知罪。"
敖殷横下心里,低头叩首,道:"臣自知罪重,无颜再居龙神之位,愿挂冠请辞只是四渎水域牵连甚广,必要有能者居之。黑虬龙王能力确实高於微臣,恳请陛下施恩,将龙神之位赐之!"
"你要放弃龙神之位,以交黑虬?"
敖殷点头。
天帝却道:"你又怎知,黑虬愿接管四渎,代行龙神之责?"
敖殷不解抬头,有些错愕,是的,他这番举动不曾问过黑龙王,但他只想,若非遭受贬谪,谁会愿意留在那个方圆二十里的偏僻之地?
"敖殷,朕来问你,若朕当真罢去你龙神之位,而转传黑虬,你想他可会乐於接受?他在白仁岩的禁期不过千年,其实早已届满,如今要走要留也是自愿。"天帝语意深长,让敖殷激动的情绪渐转冷却,开始觉得自己的决定过於鲁莽。
他喃喃自语:"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麽还要留在白仁岩"
看著眼前这个因情而困陷入僵局的青年,天帝不禁轻声叹息。
但见仙界凡间,劫难百生,逃不过情欲之困,心魔难灭,无法自拔。纵为九天至尊,亦难施点拨,便是因为连他,也未能参透这一个情字。
"好了。敖殷,朕不与你计较前事,且回白仁岩去再看看,是何物叫那黑虬龙王留恋不去。若还是坚持,大可回来找朕朕立即罢免你四渎龙神之位!!"
敖殷脑袋里几乎变成一堆粘稠的糨糊,无法仔细思考再多其他,便混混噩噩地叩首,转身离开凌霄阁,化出白龙飞落下界去了。
仙界清风缭绕入阁,叫这凌於九霄之上的仙阁缥缈如幻。
玉座上的男子方才慢慢坐起身,腾过手,捻起一颗翠玉瓜子。
一只匿於屏风之後金丝架上的鸟儿展翅飞出,落在他肩上。只见此鸟不过燕子大小,但形似乌鸦,且有三足,羽色金黄,灿烂夺目。
赤金的爪子钩在天帝肩上,啄去那颗瓜子。
天帝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与那鸟儿交谈:"金乌,你也觉得朕是坏人吧?"
这金色的鸟儿便是负日神鸟──三足金乌。这只金乌自卵蛋开始便被收在天帝身边,每日受其身上仙气滋养,竟不到百年便孵化破壳,再经百年已长成燕子大小。
鸟儿不明其意,只是眼睁睁地盯著碟子上的瓜子,探长了脖子长大嘴巴,讨好地呱呱叫。
天帝好笑,便再多给了它几颗。
明知金乌不能人言,男子却仍煞有介事地与它说话:"如今下界种种,都得朕亲自去看,真是累人你说那千里眼什麽时候才肯回来?"
"早知如此,朕就该把罚武曲星君守天峰的那三千年改成三百年"逗弄著金乌小小的三只爪子,天帝笑道,"罢了,等你再长大些,朕便免了那个惹祸精的罪,让他跟千里眼一起回来便是了。"
也不知那金乌是明了他话中意思,还是肚中吃饱著欢喜,欢鸣一声,飞上空中在阁中拍翅绕圈,羽翅赤金,绽射光芒优胜一轮朗日。
且说敖殷重回白仁岩,无声无色地落到龙王庙前。
他只想著天帝面前的那一席话,饶他聪敏机灵,一时间也想不透黑龙王执著於白仁岩这片方寸之地的原因所在。
星月在天,原来他一来一回,山中已是一片寂静。
四周再无参拜的信众,他愣愣打量这座简陋狭窄的龙王庙。
却见案前的香鼎插满香根,都不是什麽名贵的檀香,也非隆重的高香,然而烧尽的香根密密麻麻,想再往里面多插一拄香都显艰难。被烟火醺得发黑的墙瓦,非文字地记载了黑龙王两千年来的功绩。
案上没有斗大的素包,也没有鸡鸭鱼肉,只放著几个洗得干净水灵的小苹果,几个素馒头,如此而已。
敖殷忽然注意到,清亮的月色下,一束山边随处可见的野菊花被插在案脚的地方。小小一束,花茎的地方被细心扎起,成束地放在不起眼的地方。也许是一个还够不著案台的小女娃,用她能够做得到的方法,将最虔诚的心意奉献到龙王爷面前。
心思一动,敖殷忽然想起两千年前,黑龙王在东海龙宫中说过的一句话。
"这世上,并没有需要我的人。"
只记得那张黝黑的脸上写满落寞,说不出来的空虚,而当时自己尚在年幼,根本想不到其中含意。
如今,他终於明白了。
在逆龙的军中,即便都是些妖魔鬼怪,可那些妖怪向来以力量为尊,并不在乎身世地位,是从心底认同黑龙王。
而这白仁岩上,亦是如此。
这里的百姓如蝼蚁渺小,或许无力献上丰富的祭品,但他们受黑龙王的庇护,并从心底拥戴这位彼泽苍生的龙王爷。
一束朴素的野菊,与那一支十两的紫莲其实并无不同
雾云缭绕依情动,屋漏墙倒床也塌
"敖殷?"
浑厚的声音从他身後传出,黑蟒锦袍的男人从山林间出来,看到挺立在庙前的青年,不禁生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