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知道了,反正我都错,你都对。我好心劝你去日本,也是我不对。”
“这是两码事。我对你没什么意见,是你看我不耐烦了。”
“对啊对啊,我是对你烦了。从来只有别人哄我,没有我哄别人。我已经够照顾你情绪了,你却总是想什么做什么,都闷在心里不和我说。”
余颂无言以对,她对人始终做不到全盘信任。先前她有意把安思雨单独列出,认为他坦诚,他们几乎能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可这几天的矛盾重重,又听到他那句话。她天性中的敏感多疑又占了上风。她沉默良久,只是道:“那你是要休息一下,还是要继续练琴。”她的眉峰纤细锋利如刺,说话时总是淡淡蹙眉。过去安思雨见了常常是满心怜惜,这一刻却觉得这根刺卡在喉咙里,隐隐钝痛。
他彻底闹起别扭来,道:“不练了,以后也不练了。我看你一副很忙的样子,那也就不多打扰你了。你明天不用过来了。”
余颂道:“好吧,那我把多出来的学费退给你。”
“不用了,你不是缺钱去留学嘛。这点钱就当我赞助你好了。”话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余颂似乎把头低了一点,但因为戴着口罩,也看不出是不是更苍白了。但她说话的语气是很平静的,道:“那谢谢你的钱,要不要我给你写一份借条,以后我把钱还给你。”
安思雨站起身,气得有些发笑,砰的一声把门带上,咚咚咚就下楼去了。安母看出他们是闹了别扭,但她本来就不好看这段关系,于是并不点破。安思雨喝了口茶,冷静下来,有些后悔,又上楼去找余颂道歉。但房间里并没有人,保姆这才告诉他,余颂早就走了。钢琴旁还确实压了一张借条,上面写道:“我因故欠安思雨先生一份人情,数笔款项,改日发迹后,必然加倍偿还。”
写借条时余颂也是赌着气的,冒着风赶回家,倒是平静下来,也有些悔恨。毕竟他们只是话不投机,没必要闹到如此生疏到地步。但她已经走上楼了,不方便再回去,只能寄希望于一会儿打电话道歉。她也是要鼓起勇气去低头,如果是安思雨先打电话来,她则是一切都愿意谅解的。
但一开门,她立刻就忘记了安思雨。因为周思邈正坐在客厅与余母说话。余母回头看她,颇为惭愧地笑着,明明知道周修达和周思邈闹翻了。她还是期望两头均沾。
周思邈没起身,只淡淡和余颂打了个招呼,依旧不改居高临下的语气,道:“我正和你妈说你的事情。既然你来了,就也听一听。我有个朋友在上海音乐学院教书,可以给你安排一场面试,不是一定能成功,也要看你表现。你要不要去试试?”
余颂道:“不,谢谢了,我暂时没有这个兴趣。”
周思邈笑道:“你妈可不是这么想的,你现在还算是未成年,应该多听听大人的意见。”
余颂扭过头,瞪了母亲一眼,极强硬道:“我妈又不懂音乐。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做主。”
余母讷讷,确实没有反驳的意思。周思邈便又道:“那你也不要太自私。你知不知道周修达为了你在,现在正四处低声下气求人托关系。他都病成这样子了,你的良心能过意的去吗?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你如果真的有才华,十一二岁的时候就显露出来了,那时候出国更合适,现在你年纪大了,算了吧。”
“我知道自己不算有天赋。”
“知道你就打个电话给周修达,让他快点回来吧。你留在国内读个四年,我会找朋友多照顾你的,到时候你表现好一点,说不定还能留学任教,有个编制,你这辈子也算稳定了。”
余颂盯了他片刻,竟也笑了,道:“为什么不是你给周修达打电话?你是他爸,我和他又不熟。他也不一定听我的。”
她也不傻。周思邈的心思是昭然若揭了,生怕余颂将来有发展与姜宏成为对手。每年归国的艺术家有不少,看着风轻云淡,其实竞争极其激烈。像是几大唱片公司,在亚洲一般只签两三个钢琴家,签过一个中国人,合约到期前不看其他人。至于回国演出也是类似的逻辑,同一类型的只挑最好的,剩下的人里,第二和倒数第一毫无差别。
余颂又在牙疼,不方便多说话,直接就要轰人。周思邈退到门口,索性就撕破脸,道:“你不要再做梦了。好好为你家里人考虑吧,看看你妈这样子,连套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吃的穿的都那么破,以后都没钱养老。你要是出国回来不能成名,欠下一大笔债,你对得起她吗?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不要让你父母为你的理想买单。”
余颂道:“说的对,但这不是我的理想,是我妈的。我根本就不想弹琴。”强硬关上门,她扭头去看母亲。
余母眼神闪闪烁烁的,显然已经被周思邈说动了。她吞吞吐吐道:“其实我也不一定要你出名。随便找个老师混日子,对你是屈才了,但是在其实不错。那个日本教授很爱才,不然也不会来找你。你还是再考虑一下。”
余颂道:“不可能,我不会去日本读书的。我必须要去最好的学校,找最一流的老师,这样才能混出头。”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上次肺炎都咳血了,这是会死人的病啊。我不想你在外面出事。”
“这就不是大事。我现在又没死。”
“我心疼你啊。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现在说这话太晚了。”余颂卷起自己的裤管,强迫她看向那一道道旧伤。最新的一道伤口甚至还没有完全变成白色的疤痕。“你以前打我的每一下是为了什么?你毁了我的童年,毁了我的快乐,把你的梦想强压在我身上,现在你告诉我,你要放弃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没有退路。如果将来我成名,你就是钢琴家的妈妈。如果我失败,我们也是一起完蛋。妈,我们在一条船上。你退出不了了。我要去美国,你要支持我。这件事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