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要哭了?”房东儿子抱着肩打量余颂,饶有兴趣地期待着她的眼泪。大的拿捏不住,小的还是任他。
余颂却没有哭,只是面无表情道:“你可以走了。”
“这是我家的房子,要走的是你们。”他离开的时候还重重甩上门,震得客厅都地动山摇的。
人一走,余母再也忍耐不住,趴在地上哀哀哭起来。她的血没有止住,所以血是混着眼泪鼻涕下来的。
余颂忍住哽咽,拭去眼角泪,道:“妈,你不要这样。你哭了,看不起你的人就更得意。”她转身去拿药箱帮忙止血,又从抽屉拿钱,道:“没事的,我现在在教人弹琴,拿到了这个月的学费。我们可以先去宾馆住两天。”
因为见到了钱,余母多少松了口气,可她还是坐在地上没起身,嘴里不停嘟囔道:“要是你爸爸在,别人也不会欺负我们。唉,就是看我一个女人带着你,没有用。”她因为蜷缩着,显得比平日小了许多。余颂原本觉得母亲可怕可恨,现在又看出她的可怜。一低头,发根处全是白的。
余颂给周修达打电话,简单说明情况。周修达自然明白她的难处,说立刻会派人过来,先把钢琴搬去他家。等搬运工上门的时间,她回房间收拾东西。桌上还摆着她给仓鼠准备的玉米粒,禁不住心酸,悄悄哭了一下。
擦干眼泪后,她抓着这把玉米粒,咬牙发誓。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为别人的羞辱而落泪,如果一定要有眼泪,必然是喜极而泣。总有一天,她报复如今受到的一切屈辱。
余母回到厨房把羊肉下锅,不想便宜房东一家,走之前先把能吃的吃干净。余颂走到琴边,摆上拉二的谱子。她依旧忘不了虞诗音的演奏,之前特意向周修达要了谱子。胸中积郁,鬼使神差般便给了她灵感,开始了演奏。
她的节奏比虞诗音更慢,但也更沉痛哀伤。天边翻滚着发亮的灰云,不是黎明将近的光,而是闪电劈开云层时的亮。
余母听到琴声走到门口,趁着余颂休息的时候,道:“你弹得真好。妈妈相信你一定能出人头地,我下半生就靠你出口气了。你千万别灰心。”
余颂没有理睬她,只是继续演奏。
她们是晚上八点搬出的房子,就近找了一间宾馆,开一间房暂歇。余母睡觉会打鼾,一整夜余颂都睡得断断续续,第二天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上课,周修达见她没有梳头,便道:“你今天还能练琴吗?”
“我没有不能练琴的时候,我没有休息的资格。”余颂坐在琴凳前道。
周修达点头,很满意她的回答,又道:“你昨天有练琴吗?”
“有,弹了拉二。”周修达略一昂头,示意她再演奏一遍。听完他意味深长笑了,不完全是肯定的态度,只是道:“你要不要练一下拉三?不指望你弹得多好,至少从发泄情绪来说,拉三比拉二有用。这么大的体力消耗,也能锻炼你的演奏耐力。”
同一个作曲家,拉三是拉二创作风格的延续,但是难度却更上一层楼。曲子对体力的消耗极大,全程演奏完简直像是抱着一只大象跑马拉松。余颂从没想过自己能练,犹豫道:“可是手的跨不了11度。”
“没关系,弹了再说。对钢琴家来说,没有不能弹的曲子,先不要给自己设限。而且我也没准备拿这当比赛曲子给你,只是怕你情绪太压抑憋疯了。”他又补上一句,道:“你真疯了,也别在我面前发癫。我不会因为你多惨而同情你。练吧。”
因为全无准备,余颂的演奏像是瘸子踩高跷,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周修达却始终没有叫停。硬着头皮继续,演奏到的高潮和弦时,她眼前像是忽然开了一道门,豁然开朗。
安思雨活在云端,虞诗音有天赋作伴,光明灿烂的坦途是别人的,留给她的仅有一条窄路。要侧着身,弓着背,赤着脚走过,再用荆棘编成王冠,仰头戴上,鲜血淋漓着微笑,才足以赦免过往的一切灰暗。
原来她根本没有资格讨厌钢琴,地狱里的人靠一根垂下的蛛丝逃出生天,她应该哀求钢琴不要抛弃自己。
心酸到了极点,余颂在演奏到就落泪了。周修达一个箭步上去,把她拽到边上,生怕她的眼泪流进琴键缝隙里。可她一个起身太猛了,头一晕竟然昏倒在地。最后模糊的印象是周修达叫着她的名字,打横把她抱起。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靠椅上了,他的外套披起她身边,方便还放着热的包子豆浆。周修达道:“你低血糖,先吃点东西。”余颂勉强吃了两口,刚要道谢,他又立刻道:“你还要歇多久才能继续练琴?”
余颂道:“再给我五分钟就好。”
到下午,余颂依旧上门教安思雨弹琴。临出发前,她是有些忐忑的,毕竟昨天这么一闹,再见面多少有些尴尬。不料安思雨竟比她更委屈,早早就在客厅等着,见她进来,他也不敢说话,只低着头跟在她身边,小心翼翼道:“能上课了吗?我昨天晚上有练习过。”
余颂苦笑道:“你也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我怕你对我失望。”
“你不要这么说,只有别人对我失望,我怎么会对你失望呢。”这话她是真心,可听起来就有些冷嘲热讽的味道。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我可以向你道歉。我昨天一直在想这件事。”
“为什么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我想让你开心,结果还是只顾着自己玩,完全没想过你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