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需要同时演奏两个声部,对技巧要求不低,余颂前几个音就出了错,一时心跳如鼓。之后每一次按键就像是逐级走下地下室的台阶,越走越黯淡,越走越失望。前三名肯定是没指望了,她连继续坐在钢琴前演奏都没什么意义了。那个男人真说对了,或许她原本来这里参赛就是错误。普通出身的孩子追求艺术梦,痴人说梦罢了。他此刻就在评委席,大概正得意洋洋昂着头,自信判断之精准。
一阵难言的羞愧与自卑,似乎头顶的灯光都像是轻蔑的注视,余颂忍不住想停止演奏,逃离舞台。可一转念,她又咬牙忍住了,弹得再差也要坚持到最好。既然已经被人看轻,就不能在轻视里缩成更渺小的一团。反正也得不了名次,倒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她陡然一轻,演奏反倒顺畅起来。
这本就是一曲爱情的幽思,舒缓的旋律里又清淡的惆怅。她没有恋爱过,只能想象着初春的夜晚,光脚站在洒满月光的房间,来回踱步。装饰音演奏得华丽,却不必太张扬。在那朦胧的月色中,她终于顺利走到了最后,后半段几乎是超常的发挥。
结束演奏,起身鞠躬时,余颂看到那个男人在评委席上冲她微笑。他身前的姓名牌写着‘周修达’。
宣布名次时,余颂已经裹上外套准备离开。果不其然,前三名没有她,她只和另一个音乐学院的男孩并列第四。聊无于无的安慰奖,这个名次没有奖金。她拿完奖状就匆匆离开,算得上是落荒而逃,连电梯都不敢搭,生怕遇到喜气洋洋的前三名。下楼时走得太急,她还在楼梯上崴了脚。
一瘸一拐走到公交站,远远就看到一班车开走。今天的坏运气简直是放鞭炮,一开始就停不下来。再等一班车还要二十五分钟,余颂缩着肩膀,在冷风里搓了搓手。
一辆车忽然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来,正是周修达。他笑道:“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余颂有些生硬道:“谢谢,不麻烦了,周先生,我自己能回去。”
“余颂,别逞强。你脚扭了,这么冷的天在外面等车会冻僵的。小孩子要听话,别这么倔。”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不是说这么多个选手,你没兴趣一个个挑眼吗?”
周修达笑道:“记性挺好的,你还挺有脾气。上车,我有话和你说。”
余颂不情愿和他多聊,闷头往前躲了两步。他直接下车,拽着她的手往车上拖,道:“你可别大叫啊,万一让人看到我和你拉拉扯扯的,到时候怀疑比赛里我给你作弊,把成绩都给你作废。”
她信以为真,当真乖乖跟着他上车。等车开出一段路,她才会回过劲来,道:“您给我作弊,为什么我还没有名次啊?应该给我个前三名啊。”终于反应过来那是匡她的话。
“就你一开始那表现,还想要前三啊?给你颁奖,你敢收吗?第四名都是给你的安慰奖,出了错还能力挽狂澜,勇气可嘉。”
余颂低着头不搭腔,默认这话说的不错。
周修达继续道:“你今年多大了,肯定没有十八吧。”
“我明年就十七了。”
“你现在在谁那里学琴啊?”
“梅子谈老师。她是音乐学院的老师。”
“没听过,不认识。”他的语气依旧很倨傲,又问道:“是一对一的上独奏课吗?”
“不是,另外还有三个学生。”
“那你别跟着她了,我来当你的老师。一对一教你。”
“为什么啊?”
“我看你有天赋啊。”
“不了,谢谢周先生,我担不起您的厚爱。”
“哦,看来我说话太缺德,你看不上我了啊。”颇揶揄的口气,又拿她当个孩子逗了。
“没有的事。我很感谢周先生。是我不合适当您的学生。”
吃了一个红灯,车稳稳停住,周修达道:“你知道我是谁吧?”
“知道您的名字,一开始没认出脸来。您前两年很出名。今天这些评委里,您算是最出名的了。”
“噢,前两年出名,那就是现在没名气的意思了。也没说错,毕竟我上次得奖是八年前,上次出唱片是五年前,上次演奏会也是三四年前了。其实我都不太练琴,现在过来做评委也是混个脸熟,我自己的水准确实下降了。”他说自己的难堪事也依旧保持轻佻语气,好像一样无伤大雅。“不过我的水准教你肯定是没问题,你最好考虑清楚,别急着拒绝我。毕竟按你现在的水准,不会再遇到比我更好的老师了。拒绝我之后,你能不能继续音乐这条路都难说。”
音乐本就是不是她的梦想,是强逼着顶在她头上的塑料王冠。余颂原本想解释几句,但顾及他是个外人,也没有开口,只是道:“谢谢周先生送我回来,送到这里就可以了,离我家很近了,我可以走回去。”
熟悉的十字路口已经在眼前了,穿过去在走一条马路,就是她家了。这一带都是老城区,马路狭窄,周修达顾及这里不方便掉头,确实没再强求送她到门口,只是淡淡道:“路上小心。再见。”
原本家里的那套房子早就买了,余颂现在住的地方是租的。梅老师那里的音乐课,一节课一千,每月至少花去一万。原本母亲在国企的工资显然不够开销,只能下班后再去外面的事务所兼职。选这个老小区就是为了方便母亲上班,可设施确实太差。保安是个老眼昏花的老头,绿化带被踩成泥路,垃圾桶两天清一次,余颂还没有到家门口,就闻到了淡淡的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