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芳留意二爸后现,他和公公虽然像,都有棱角分明的轮廓,眼神严肃,鼻梁挺直,嘴巴紧闭,但细看还是不一样,公公走路也不东张西望,但他眼睛朝下,只看面前几步远的路,二爸的眼睛是看向远方,更加目不斜视和目中无人,但又不是趾高气扬的,如果说公公的沉默是一块石头,二爸的沉默就是一座山,不怒自威。
此后,二爸在院子里进进出出时,玉芳总要偷偷地多看几眼,她甚至希望,要是二爸是自己的公公多好啊。
有姿容,美风仪。
二爸在西安待过这件事一直悬在玉芳心里。“知道的人里面,还能问谁呢?”玉芳不想去嫂子家里,总是乱糟糟的,饭味儿,鞋臭味儿,汗臭味儿混合在一起,难闻死了。
到了收秋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很忙,掰玉米,摘棉花,收豆子,拔玉米杆,拽棉株,紧接着梨地打垄,准备种麦子。
嫂子一家经常和他们一起干活,一起吃饭,几个孩子也一直在奶奶这里吃饭。嫂子没有女儿,三个小子,一个比一个高半头,大的十二三岁。
人常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三个孩子放学后,要先吃饭,婆婆给每人舀一碗饭,一块馍,三个人一盘菜,说:“吃完没了啊,不够回你家吃去。”
大人吃饭时,他们门里门外攀来攀去,眼睛望着桌子,就是不走,婆婆说:“吃饱饱的还不上学去,看把门攀坏了。”
嫂子拿一块馍,一掰三份,递给三个孩子,“拿上赶紧滚。”
三个孩子接过馍馍,一溜烟跑了。
“老把他们惯得不知道饥饱,我还能不叫他们吃够。”婆婆嘟囔一句。
“男娃娃,正长身体呢,多吃点。”嫂子回一句。
秋收了,麦种了,像跑完了一场马拉松,村里的男人们一个个松腰拉胯,吃完饭就聚在村头抽烟聊天,议论国家大事,女人们却开始了另一种忙碌,拆洗棉衣和被褥,准备一家人冬天的衣服鞋子。
“玉芳,这是强子的旧棉袄,旧棉裤,你把拆洗了,结婚时那身新的平时先别穿,过年再穿。”婆婆抱来强子的衣服,对玉芳说。
“知道了妈。”拆洗棉衣对玉芳又是新的问题,拆了,洗了,都不难,再缝上去她就不会了。
婆婆大概知道她不会,说:“拆洗完晒干你拿过来,我教你怎样缝。”
不管怎么样,婆婆对我还是挺好的,玉芳想。
拆洗完,晾干。婆婆叫玉芳:“你来我屋里,咱们今天把棉衣缝一缝。”玉芳欣然答应。
婆婆让她把强子的棉袄棉胎铺在炕沿上,她自己把公公的也铺在炕上,然后拿来新弹过的新棉花。婆婆先整理公公的棉胎,她把厚的地方揭下来,递给玉芳:“用手摸摸,看棉胎哪里薄,把这摊平给强子贴上。”玉芳照做了。
婆婆揭一层,她贴一层,全都贴完后,婆婆说:“再摸摸哪里厚,像我这样揭下来放一边,等咱们俩拆洗的时候再贴上。”说完,婆婆从新棉花上轻轻揭下一片,一层一层贴在公公棉胎磨薄的地方。
玉芳不好说为啥只给爹用新棉花,她说:“妈,你年纪也大了,用旧的不暖和,你给自己也贴成新棉花吧。”
“那不行,这是你奶定下的规矩,她说你爹是长子,啥亏都能吃,啥苦都能受,但唯独穿衣服得是新的,他穿剩下的再给下面小的穿。”
“可现在已经不是很缺棉花了,大家都絮点新的也用不了多少。”
“不行,新花还要卖钱呢。”
玉芳只好不吭声了,她想起自己结婚时,为给多少棉花媒人跑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还是母亲让了步。